在某種意義上,
人,應該是在不斷與自身打交道,而不是在應付事物本身。
人們總是使自己被包圍在各種人為意象之中,
在語言的形式、藝術的想像、神話的符號,以及宗教的儀式之中。
以致於,除非憑藉著這些人為的媒介,
否則人們就不可能看見、或認識任何東西。
人們在理論領域中的這種狀況,似乎同樣也表現在實踐領域中。
即使在實踐當下,人們也從不生活在一個如鐵板般堅定無疑的事實世界中,
也從未根據他的直接需要和意願而純粹地生活,
相反地,
人們生活在想像的激情之中,生活在希望與恐懼、幻覺與省悟之中,
生活在眷戀、緬懷、空想、冀求、與夢境之中。
使人煩擾浮動的,往往是人們對事物的意見與幻想,而非物的本身。
那我們不如把人看成是符號的動物,看成是意象的動物。
似乎唯有如此,我們才有可能指出、或說明人的獨特之處。
才有可能正確的描述或領會,我們自己的生活。
我們自己的生活。
我們自己的生活。
「一種未經審視的生活,還不若沒有的好。」蘇格拉底呢喃著。
任誰都應當謹記在心吧。
2008年5月30日 星期五
2008年5月29日 星期四
陶醉
還是再從螞蟻們開始講起吧。
我把至少五成以上的發呆時數都拿來分析自己的動機,
少了這動作,關乎自己的一切都會變得脆弱而空虛。
那時,在我坐回電腦椅敲完文章之前,
到底是對那若干僥倖未死的螞蟻存著什麼心態?
2008年5月27日 星期二
關於螞蟻的死活
家裡,每個房間的窗台都會有一兩盆盆栽,
大部分是老爸的仙人掌和各種沙漠植物,
以及幾株生命力澎湃、連最細微的塵土都足以使其萌芽的落地生根。
也是一群家蟻的窩。
好吧,其實我不知道牠們是不是真的被稱作「家蟻」,
但外型就很明顯地和總是在外頭接受風吹日曬的螞蟻不同。
細脆的身驅、極慢的速度、同伴碰面時觸角會很沒效率地磨蹭半天。
感覺很呆。
每到夏天──尤其是梅雨將近的時節,
牠們都會將活動範圍移轉至室內。多半是我的書桌。
若對此視而不見、不做出任何積極的驅離,
那條若有似無的虛線就會從桌腳延長至椅腳、床腳、甚至是床墊裡頭,
那年暑假最慘,
每晚總是覺得身體搔癢難當,剛開始還以為只是蚊子,
直到連續幾天早晨,都發現指縫有不少螞蟻的軀幹和肢塊,
然後把床罩整個掀開,就是整片延著床墊縫線川流不息的嚴謹網路。
床身的柔軟使牠們總是能在我躺下時不會被輾斃。
後來搬出吸塵器,持續吸了半個月。
簡言之,我討厭螞蟻。
偶爾,難免會懷念起那肆無忌憚的小時候,
總有時間窩在書桌前,聚精會神地忖著各種有趣的殺蟻方式。
用書本、用尺、用硬幣的快速衝撞、用雜牌的色鉛筆悠悠滾過、
用白膠、用沐浴乳,然後仔細比較被黏住後掙扎時間的長短,諸如此類。
那是小時候。屍骸可以堆滿整個窗角。
但現在不一樣了。
在一段自由自在的日子之後,
難免會有些疑惑,疑惑著人們為著「尊重生命」而面紅耳赤的模樣。
那時──儘管離小時候仍然不遠,
開始會在下手之前,先將眼睛湊得近點,
仔細觀察這些即使被腰斬、仍會不甘心地頻頻抽動的生命體。
牠們不是機械嗎?
牠們幾乎沒有記憶、沒有差異,甚至表現得貌似不比電腦程式複雜。
何必這樣無端無故地,給這些蟲子賦上遠大於零的價值呢?
我總是用條理分明的質疑大聲喝斥自己,
而自己也總是提不出一個層次清晰的概念來好好回應,
但我就是遲疑了。
後來,上了高中,書桌荒廢了很長一陣子。
那天,把桌上一些陳年累月的空英和科學人撥開,
有寥寥幾隻──就體形來看,已有相當年紀──的螞蟻徐徐移動著。
我甚至一度以為,牠們是當時硬幣與色筆下長大的倖存者。
(嘿,我好像認得這隻!)
不單單是因為牠們和我的過去的熟悉關連,
我驀地覺得,牠們即使過著某種與人類完全不同的生活模式,
卻都同樣在訴說、在闡明同是這個世界所賦予的類似意象,
你甚至──即使只有一瞬──無法毫不遲疑地將兩者區分清楚。
你會懷念從前的,我無奈地告誡自己,
突然覺得自己虛弱許多。
多麼懷念對這世界一無所知、也無意去知道的從前,
那純粹的懵懂,將各種曖昧不明、難成系統的價值阻在外頭。
那是一份危險的譬喻,
它將在你心中恣意擴散,揮之不去,
它乘著好奇、乘著熟醇,盡情煽動它所經過的每一寸心靈。
而它,勢必會如此我行我素,直到最後。
南亞大海嘯,已從記憶中無可挽救地逐漸淡出。
取而代之的是緬甸風災,以及轉順即蓋過前者的四川地震。
有時候,變得不甚喜歡討論這樣的事情,
各式傳媒與論戰,將各種不同的考量混雜在一起,
將政治、經濟、道德、和生命本身隨性地交雜探討。
現實大抵就是如此。
官員或平民都得藉由這樣的討論,才能使各種實踐顯得踏實有致。
這也是讓人們最無力的地方,
畢竟,在某一刻,人們都會驚覺這一切是如此地不一致,甚至相左。
那天,我又窩在書桌前。
人們如果不採用更激進更強壯的立場,必然會手足無措。
我困頓地猜測著。
猜測著蘋果日報和爽報上放大過的家屬五官、猜測著康版火力四射的筆戰,
猜測著從螻蟻到人命,有什麼樣的可能性足夠去一以貫之。
我還是不知道牠們是不是真的被稱作「家蟻」,
每到夏天──尤其是梅雨將近的時節,
牠們都會將活動範圍移轉至室內。多半是我的書桌。
然後,就會想起那份曾經的不在乎,
而不是現在鬱鬱地縮緊雙手。
還有,牠們悄悄塞給我的那份尺度,
一份貌似稍稍接近生命核心的意象。
總會在角落那頭輕聲提醒著:我們應該記得與關注的是什麼。
下雨了。
盆栽裡的落地生根滿是泥濘。
在房間的燈光下,還依稀見得水面上的螞蟻載浮載沉。
那是一群家蟻的窩。
2008年5月26日 星期一
忙碌
嗯,多半沒時間顧網誌了囧,
一旦缺乏時間好好窩在電腦椅上,
PO上去的文字就變得僅僅是為了招蜂引蝶,無甚意義。
紅樓站服的訂單和費用,希望明天就可以收齊了,
感覺自己已經過了能跑班的年紀了(敲背)
好多好多書都啃到一半,
但感覺根本不會有多少時間讓我好好坐下來咀嚼,
可能高中最後一次好好看書的機會已經在這週末悄悄逝去了吧,老天。
在吳笛課堂上忖著要丟怎樣的書給人文營學弟妹,
一時也想不到有什麼比《一九八四》更淺的書能用,
而看過的書裡頭,又有很多是只草草看了一遍、不敢胡亂推薦的...
(我一點也不記得在我參加之前會想主動翻閱《人論》或《國富論》)
不知道南部的學弟妹會多踴躍,
如果人數太少,那麼說明會辦得那麼盛大未免稍嫌可惜。
媽的數學第一冊還是沒動工= =
最後的期許是不要動怒、不要吵架、不要推諉。
多大的活動就是多大的考驗。
每份熱情的性質和份量都不一樣,也沒辦法硬性分配,
算是一次有點浪漫的經驗吧:〉
要正視升學考,
要擺好姿勢,
要冷靜,
要想。
簡言之,這就是近況。
網誌先緩些,否則就只會打出這樣的喇賽唉(搔頭)
2008年5月24日 星期六
2008年5月18日 星期日
純化與意象
5/18
段考前總會有這種感覺。
生活的內容,突然變得既單純又一致,
那些曾經的所有情緒、話語、斷斷續續的思想、以及任何可能的意義,
都被扎實地匯聚──或是說挪用──至一個點。
然後,某個角落,便會有人聲若洪鐘地做出結論:
「是的,僅此為止。這些就是你的全部。」
這是個很特別的體驗,
至少在剛升上高中的時候,我是這麼覺得。
然後,逐漸地,會開始害怕。
會在每一次的段考過後,認真地雀躍一番,
暗暗祈禱這份喜悅能將從前的自己盡速喚回。
但同時,心中卻十分清楚:
沒有人能在一次又一次的純化中毫髮無傷。
這或許就是,段考總會帶給我與戰爭類似的意象的原因。
每一次的純化之後,
都得苦口婆心地重新告訴自己:
想想自己合於「人」的日子吧,想想原來所嚮著目標是什麼。
累積足夠的認知,以撐過下一次的純化。
我不知道它到底在我身上烙了幾許痕跡,
就像個彈簧,戒慎恐懼地感受每一次的拉扯,
忖著自己是否會因為下一次的形變而失去原樣。
是啊,或許是下一次,
或許就是這一次,
甚至,最徹底的變形,或許在上一次就造成了,
只是我已經被簡化過度,再無能力去感知了。
真是天曉得。
──
我們都很願意用各種圖表、數字、趨勢圖、甚或民意調查云云,
來作為大小決策的準則。
但這些資訊,都沒有能力再現任何切身經驗。
當然,也就不會有人能清楚地認知到,
在一次次的純化中,我們究竟失去了什麼、失去了多少。
是啊,有哪些是可以挽救的、又有多少是再不復返的?
這無可臆想、也無可估量。
──
不過,不會有太多人在乎的,
即使真要在乎,也茫然無緒,不知道該從何著手。
這是理智可以去分析、討論、並予以解決的嗎?
我們樂於見到清楚分明的因果關係與是非對錯,
也傾向於去遵從它們,強調它們,甚或費盡心力去捍衛它們。
但我們不屬於它們,
我們從不曾確實地依著理智行進。
包圍我們的不是因為與所以,而是意象。
在喜怒哀樂之間深深、密密扎根的意象。
它們是特定的組合,
連接著外在世界,以及內心千萬種最細微的情緒起伏。
是屬於所有人、也獨具於所有人的珍貴函數。
是它們,使得各種圖表、數字有了意義,
使得一幅山水、一段詩辭有了內涵,
使得我們能與心靈之外的事物極盡浪漫地互動著。
它們硬是佔據了理智的最初,
決定了最基本、最優先的判斷標準,
它在我們心中一一標定、並展示了所有事物所帶有的意象,
最後,才將殘餘的、沒什麼選擇餘地的決策,交由理智裁決。
它們使得我們彼此永遠不能看到同樣的景致、一致的樂音、
以及用同樣嚴肅的心態去看待彼此的傷痛。
這或許,只是或許,
才是我懼怕純化的根本緣由。
意象比姓名、指紋、視網膜、甚或 DNA 都來得根本且完全。
它記錄了內心與外物所有互動的歷程與結論,
並且,給了我們的存在某種意義、某種只有自己才能解讀的交代。
它就是我們的所有,甚至超過所有。
有哪些是可以挽救的、又有多少是再不復返的?
這無可臆想、也無可估量。
2008年5月17日 星期六
2008年5月15日 星期四
對演辯的一些回顧
我從不敢對自己太過嚴厲,
所以我花了不少時間去再三斟酌。
不過,我們已沒什麼時間了。
我曾經很習慣用憤世嫉俗的口氣去描繪辯論,
當然,它有些部份也的確不算多麼冠冕堂皇。
但這種描繪無濟於事。
除了一點點孤高的浪漫,你無法明白它有任何整體的地位可言。
這是釐清,也是懺悔,
獻給,關乎演辯的所有。
──
稅務盃慘敗後,隔天,拖著明顯異常的眼袋,在邱博之的課堂上恍神個沒完。至於在期間偶然出現的少數清醒時刻,都被全然地用去忖著單單一件事情:
稍後在雄中演奏廳舉行的無雙盃,去或不去?
難堪的抉擇,是的。
是的。
在大部份的惺忪裡頭,總是盪著主席將我方和道明的評分單比數唸反的景況、柏翔的頹然、子龍的大惑不解、逸凡滿面的訝然、恆毅善意卻無甚效果的鼓勵、維哲學長在賽前的打氣、劇烈頭疼和胃痛之下硬要思考架構的作嘔感、評審們程度不一但大同小異的不耐、以及益昌最最凝重的神情。這所有景象,都再再構成了使我幾乎無力承擔的愧疚──尤其是對於益昌,還有同隊的所有學弟。
再沒碰過責任歸屬那麼明確的比賽了──絕不是什麼欲討眾人歡心的自婊,也無意去誇大地強調柏翔與子龍的口表多麼出色──但他們畢竟缺少了一些資歷(當然,即使他們打過的比賽未必比我少到哪裡去),他們的表現早已符合了任何能夠加諸在他們身上、且嚴苛度適中的一般標準。事實上,若我能更精準地憶起一年級新生盃的自己,那必然會毫不意外地發現與我在場上的模樣殊無二致。
「是啊,聽人家說你全虛掉啦!太久沒有接觸比賽了是吧?」茄子毫不諱言。
我嚼著滋味全失的米飯,安靜地苦笑。
我相信我是應該背負一些失望和怨懟的。但,我不希望、也不認為這些負面情緒會比我原先擁有的更深沉強烈──這場比賽,是截至目前為止,最有可能成為我人生最後一場辯論賽、象徵性與紀念性都理當十足的比賽。即便再怎麼俗套,總沒有人會拒絕為曾經徹底改變自己的事物的句點多添上一筆足以相配的榮耀吧!
一下,有段時間,
幾乎每晚都會做夢──許許多多情節各自獨立的夢。
有時候被推下高樓、有時候在逃亡、
還有,不只一次地,夢見自己站在光亮逼人的講台上,
高舉著獎盃──或許是蘇州、菁英,或許是任何一個低調的小盃賽。
我緊抓著麥克風,強視著那片載著無數榮耀的光亮,
喃喃唸著某些類似感言的字詞。
無雙盃,倒也是毫不愧對「無雙」二字。想到劉繼勛和王彥勃將在場上以一對一的豪邁姿態相互較勁,只要是稍有涉足辯圈的人們,少有能全然不動心、不感興趣的。而也正是因為如此,我才會對這場難得的盛事猶疑不前──此時此刻,再也沒有什麼東西,能比一場精采的辯論賽更能襯托出我的頹唐了囧。如果說,這就是生命對我短短近兩年的辯途的明確交代,那我為什麼不就此爽快地掉頭就走,而是拖泥帶水、耽溺於自憐地尋找更多的解釋和藉口?
談及辯論,我鮮少願意主動示弱──甚至連開玩笑的口吻都極少出現。就像其他我自以為有些能力的領域一樣,小心翼翼地維持那不可侵犯的尊嚴界線。而,比賽經歷的缺乏,使得這條界線顯得模糊不清,並在某種程度上助長了我自大的自我想像──這種自大並不帶有攻擊性,但它能輕易地將自己塑造成彷彿能與任何人相互抗衡。打從接觸辯論的那一刻起,我就日夜浸淫在這般極其浪漫的自我想像之中,並且缺少足夠的事實檢驗──例如比賽──去予以拆穿。
那天傍晚,在鳳新門口等車時,我強壓下嗡嗡作響、混亂不堪的情緒,試圖告訴自己:我絕無可能將責任歸給自己以外的其他任何人或任何原因──甚至只是一丁點也不能。我像個固執的笨蛋,刻意忽視了自己能力上的缺乏,無理地堅守著「將辯論作為呵護自身虛榮的一堵高牆」的信念。我為什麼不就事論事呢?這甚至完全不需要用到可能會令人痛苦的自我貶抑,因為我老早知道──儘管我從沒有意願與勇氣在人們面前大方承認──在這樣的家庭氛圍之中,我注定要硬生錯過許多可能的回憶與歷練。98北訓我錯過了、三大盃賽我錯過了、甚至連學弟的北訓我也未能參與。我怎麼會毫不懷疑地以為自己仍能勝任這個職務呢?
演辯社,最初是 Emily 推薦我去的。
當時她還一併薦舉了康輔社,
思忖了一陣子,覺得不善於交際的自己,在前者裡頭會較為自在。
當然,候選者還有聲勢龐大的吉研、青春洋溢的熱音、熱舞,
受友人之邀的天文社、以及勉強算有興趣的電資社。
不久,班際辯論賽。
伴著燊哥、賴 ber、政治家,
查資料、坐在樓梯間討論、寫稿、順稿、用吸管攪著廉價蛋包飯。
然後,莫名地過關斬將、攻上亞軍。
然後,莫名地遭受眾人肯定。
然後,一頭栽進去。
從鳳新回到國軍的路上,緊窩在靠窗的位子。或許這是即使費盡一生都無法說服自己放下的偏執,我無奈地想。畢竟,早在當初老媽嚴詞拒絕簽寫北訓同意書的當下,我就應該及時地了解──即使我的思考能力無甚大礙──在不能全心全意投入的前提下,我是很難憑藉著自身的抉擇,而去追上逸凡、恆毅以及社內其他核心幹部的腳步的──儘管我仍然或多或少地堅持彼此相距不遠──更別提其他揚名辯圈已久的傑出辯士。如果我在那最原本、最初始接觸辯論的某一刻,當真有氣焰囂張地向自己大聲許諾一些夢想,那麼,退休賽的失敗,即是給了我的辯途一個附有詳細來龍去脈的完整結局:有些偏執是無謂的。有些天真華美的夢,現在必須一笑置之。如果我真心願意將演辯當成一輩子的理念來看待,那我這般像個要不到糖果的小鬼哭哭啼啼的樣子只會讓我們互相仇視、漸行漸遠。
再沒什麼精神上的痛苦能比這樣的承認更加強烈了。邱博之下課時,一邊伴著小支和阿裕去覓食,一邊戰戰兢兢地告誡自己:我必須跳離這類的執著──即使還是為我所深深在意──並且在認知上尋找新的詮釋和容忍尺度。只有妥協才能讓自己活下去,才能讓自己不致被羞愧與失落壓垮地活下去。
若這當中,真有些每每思及便會令人喉頭一哽的概念,那或許是,像我這般中學生年紀的辯士──辯論生涯多半在離開社團時一同告終的辯士──在即將抽身離去的時刻,或多或少地,都會發現過去所崇尚、所大方承認、所偷偷秉持著的某些執著──關乎個人的、隊伍的、甚或整個社團的──似乎只是種不再真實的觀念,只是些或許能被遵循、但也可以徹底地揚棄的脆弱價值。心中某一角落,驀地間變得輕盈、變得虛浮、變得令人難以習慣的漫無目的。與其說這樣的領會使人變得更加謙遜──或許吧──倒不如說它使人們意識到,在心態上,人們其實可以用一些更寬容的選擇,來證明自己在某種程度上是不凡的、獨一無二的。
我問說,這般說法,是否只是一個虛弱將死之人的哀告?
不管是要檢視、或是鞏固自己,我們在認知的方法上,都應該有選擇。
我是這麼遲疑地、衰弱地、且傷痕累累地回答著,
噢,而且,還死死抱著滿懷的尊嚴。
那天,交幹,氣氛很是歡樂,
恆毅和逸凡拿著相機拍著,冠中畫了個大大的丁丁魚,
每個學弟妹面孔都擺著笑容,溢著改朝換代的浪漫愉悅。
幾分鐘前還揣了滿肚子的感言想上台嘮叨。
但真的要將幹部信物交給閩倢時,
喉嚨卻突然間一緊,而且是狠狠地一緊,
除了那些最為官腔圓滑的辭句,我什麼都沒說。
什麼都沒說。
除了難以計數的虛榮,我還漸漸掌握了一種全新的思考模式。眼前報章媒體所侃侃爭論的議題,緩緩地、緩緩地,都越來越顯得容易去切入討論。腦袋不再像國中時期那麼輕浮、那麼直觀,而是日趨沉重,承載了不斷增加與等待消化的資訊、想法與問題。即使在一開始,我們這些菜鳥都不太願意去正面面對諸如道德、人權、正義等籠統又龐大的艱難議題,但經過許多政策性命題的洗禮之後,多少會有一些純然自身的看法,一點一點地冒將出來。我們越來越慣於、熟於批判,所有從眼前晃過的概念,都會被我們興奮且魯莽地予以拆卸肢解。我們也一步步地將理論思維與現實世界做更深入的結合,並投注更多關注與關懷在需要人們──尤其是活力十足的青少年──注意的社會問題。是它敲開了通往人文營的大門,並且鋪上了勢必將延續整生的人文之路。
簡言之,出了娘胎以來,我第一次能夠清楚時在地感受到:我正在改變。
是某種令人欣喜異常的改變,而且就發生在此時此刻!赫然間,覺得從前未曾好好動腦思考事情的自己有多麼的可怖。我的口表雖然不算出色──稍微結巴、語速過快──但在台上說個幾分鐘仍是綽綽有餘。我渾身是濃郁的自信,濃的化不開呢──有一個新的、更強壯的自己被創生了。新招的那段期間,我總是對跑班抱著狂熱、且充滿熱情與理想──事實上,在跑班行動尚未開始之前,我就等不及地私下跑了兩三個班級了。我此生首次地感到自己正背負了某些使命──將這般感動、這般華麗的脫胎換骨傳達給學弟們。哪怕只有百分之一能被傳達,也堪堪足夠。每次跑班,都可能有幾名學弟的生命就此改觀,這樣的責任是使命般地沉重、卻又沉重地甜美無比。
我曾經真心地相信這一切都再美好不過了,
演辯──即使不是永遠那麼合諧或平等──是一個值得長久維繫與追尋的價值。
對家人的愛恨永遠都是難以分明的,畢竟太多時候是在互相傷害。
一年級北訓被老媽擋掉的同時,我就應該果斷地做出抉擇。
在家庭、地位、責任、驕傲、榮耀、以及抽身離開之間做出抉擇。
我似乎一直對著自己說謊。
為了一種自然的惰性、一種試圖維持現狀的不懈努力。
我可以留下的、我能應付過來的、我的才幹是足夠的,
然後,我做了抉擇。
然後,日夜辯解著:沒有人可以說我抉擇錯了。
辯圈總是有些令人不甚自在的氛圍,若隱若現。有些是關於不同學校之間看待對方的態度、習慣、和行事風格,有些是口風稍微鬆了點,就會招致非議的八卦軼事。即使在社內,也有太多不安的氣氛和隱藏著巨大爭議的決策。學長與學弟、的核心幹部與一般社員、活躍度和影響力較高的人和較為低調的人、交遊廣闊的人和足不出戶的人、辯論經驗豐富的人和上場次數不多的人、幽默討喜的人和木訥無趣的人。諸如此類,太多的差異以及悄悄形成的權力劃分,使得人們在私底下為之苦惱或瘋狂──當然不能任意地表現出來,至少,表面上僅存的一些道德和禮節是必要的。然而,將這樣的情緒內藏起來,反而使得它偷偷變得更龐大、混亂、激烈。以前缺乏行事準則的生活──一種稍嫌隨便、但相對自由的生活──突然間被明確的目標所取代。而往昔所未曾注意或在乎的一些觀念,現下卻變得需要被瘋狂追求了。
國中,即使是師長認為至關重要的基測,也沒有真正為我的生活帶來必須認真面對的壓力。到了高中,課業和社團卻以我從未想像過的速度進占我的生活。一個腦袋、一副心智變得不夠了,24 小時變得不夠了,所有為了維繫社會生活所需的資源都變得不夠了。我拋擲了大把大把的時間,傾力去合於我的身分、我的職位、我的頭銜──事實上,我不止一次地祈求某些突發事件能讓我逃離這種生活。太倦了!受夠了!即使再怎麼告誡自己:自己的工作量絕對遠遠不及其他更投入的幹部,也不可能使自己對這樣的步調有任何好感。我為什麼要花偌大氣力去介入社團的運作?在改變出現、學習有成的那一刻,不就應該功成身退、不聞不問了嗎?是為了感恩?為了回饋?為了保有名分所夾帶的微薄虛榮?
為什麼沒有一走了之?
我害怕回答這類問題嗎?
會嗎?
李奇當時把信物給我之後,
我著實支吾了一會、不知作何反應。
平靜下來後,
露出根本藏不住的笑容,興奮地說:
「現在,是我們 98 演辯的時代!」
交幹的氣氛很是歡樂──我以為至少感言部分會嚴肅一些。99 級學弟妹交幹前的內部不能說非常平和,一些語重心長的講詞或許能有些正面作用──當然,98 當年的交幹典禮也是這副德性XD。展甲和李奇仍然在這,社師也仍然在這,98 一些較少出席的人──仲軒和承毅──也和當初一樣在這。99 級裡頭,書瑋和閩倢保持著微笑,子龍和柏翔則肆無忌憚地大笑著,就連寬敏最凝重的嘴角也上揚了點。天曉得他們所笑的,與我當初所笑的相同與否?真是天曉得。
雖然,老早就感覺「交幹典禮」應該是個紀念性十足的重要分界,但它所帶來的衝擊──當然,所謂衝擊,也是我們預先猜想的──卻異常地緩慢、漸進。至少在交接時刻,心中也僅僅盪了些物是人非的惆悵、以及改朝換代的鬆懈感云云──即使在交幹當下、在將信封遞給閩倢的當下,真有一些複雜且意義深遠的滋味在心底暗湧著,我也很難用明確的情緒或符號去清晰地表達──只好像個渾然沒事的人兒走下去、走下去。
大夥都老了。──唔,我必須承認,咱們中學生只要一有機會,就會義不容辭、甚至過於誇張地強調自己是個老人──學長、顧問、退休幹部、過來人──個個都盼望蒼老的頭銜能砌起更高、更有份量的尊嚴或權威。這樣的渴望倒也無可厚非。但,在我和亮群閒聊時苦笑著:「我們都老了。」的當兒,我是真切地有了被滄桑感淹沒的感覺──那波情緒是龐大的、複合的,它包含了許許多多曾經的緊繃、曾經的遺憾、曾經的喜怒和曾經的榮耀。它就這樣突兀地、冒失地將演辯社在我生命中的所有作為明明白白地昭示出來──然後是很長一陣子的空洞、暈眩。我不曉得如何應付!我跳不出這般有點浪漫、卻又過於深沉凝重的情緒──我怎麼能夠應付呢!這一切的功過、一切的成長與傷痕、一切的屈辱和尊榮是那麼的悖斥、卻又同時那麼的交錯難解,要如何憑藉一己之力去描述它呢!
對此我一直沉默著。
我要怎麼去看待它?用什麼態度去回顧它?
我一直、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免太過抬高演辯在我心中的地位──它的毀譽參半、喜怒無常始終讓我沒法全然地敞開心胸。但現在,已經沒有理由繼續避諱了吧。那為何我對此還是如此地缺乏概念呢?
吉他研究社的成果發表會。
主要節目結束後,本來是要和小支、GP 一起離開,
但最後的社員大合唱,氣氛實在太溫馨歡樂了,
我們便相當捧場地留到最後。
「唔,你不會有點遺憾嗎?」
路上,我試探地問海鷗社的小支。
「不知道耶。」他靦腆苦笑。「有一點吧。」
「你們演辯社,應該不會有像他們那樣的成發和合唱吧?」他反問。
我遲疑了一下。是啊,應該是不會有的。
「嘿啊當然。吉研有吉研的歡樂溫馨,」
我頓了頓,微笑:
「而演辯,也有它的嚴肅和驕傲啊。」
不管從前對吉研的印象、和偶爾聽說的傳聞為何,它在成發中所展現的無比活力絕對是令人印象深刻。它給人的感覺不是一個組織,而是一個生命、一個活生生的有機體。其中的每一份子都試圖去達成某個目的或遠景──關於社團的成長、關於志同道合的夥伴、或是關於個人的悠游自在與理想。它不像上市公司那般嚴密而有組織性、也不似家庭那般極度基礎的親密,它是個過渡站──長幼間的過渡、青澀與熟醇間的過渡、輕狂與沉穩間的過渡、理想與現世間的過渡。我們亦步亦趨地模仿學長姊的腳步,並以笨拙度不減的姿態去面對學弟妹,然後,在這期間,窮盡所有可運用的心力,去找尋那遙不可及、甚至從未存在的一個定位、一個蓋棺論定的解釋──對於自己,以及對於這一段歲月。
退休之後,從前紛紛擾擾的疑慮和堅持,都突然地蒙上一層越趨濃密的紗──它們的輪廓顯得模糊、稜角變得滑鈍,即使是最需要人們正襟危坐的重要問題,都莫名地輕飄起來、無所著落。逸凡幾個禮拜前,和我提及顧問名單中沒有我的名字的時候,我本能地皺了皺眉──但下一刻就坦然地笑了出來。雖說顧問人數社章裡頭沒有硬性限制,可以適當調度──可以試著去爭取的──但我從前面對頭銜時的慣有衝動,卻全然消失了。那是種徹底沉澱後,份量不多、但十分純粹的綿綿溫柔。
這就或許就是它、以及其他往事時常引人發笑的原因,
──那是我們對曾經的自己的真心諒解、對過去所重啟的善意表示。
那天,幾個幹部和展甲去好樂迪唱歌。
吼得天昏地暗、聲嘶力竭。
儘管早知道唱歌的時間愈久、過程愈盡興,事後的空虛便會愈發明顯,
但也懶得顧那麼多。
誰顧得了這許多?
唱歌之前,高捷,中央公園站,
遇見了兩個同年紀的女生,兜售著自製冬瓜茶,
(左近也有其他人在賣,好像在比賽的樣子)
看她們臉頰上悄悄反光的汗珠、滿臉的熱忱,就靦腆地買了一杯。
還遇見了柏彥,聽他將前鎮校慶講得有聲有色,
以及,他對於自己課業表現的自信與幹勁。
好樂迪門口,
博宇早在留言板草草寫下房號,字跡煞是跋扈飛揚。
啜著滋味不差的冬瓜茶的同時,
驀地覺得,自己有機會來到這裡,
用有點無知、又有點急躁的姿勢,和伙伴們一同浪擲掉部分青春,
不能不說是難得的運氣。
很甜,我笑著。
難得的運氣。
第一次上台的緊張,第一次連上三場的作嘔感,第一次的熬夜,第一次貨真價實地嚼著宵夜,第一次與同學折騰到夜半,第一次感覺一顆腦袋完全不夠用,第一次因為辜負眾人的羞愧而哽咽,第一次拿到獎金,第一次慶功宴,第一次開會,第一次有很明確的「自己其實沒多笨」的自信,第一次發現公關居然會這麼累人,第一次去和外校邀裁,第一次對一些人文議題有主動探討的興趣,第一次聽說人文營這回事,第一次和三校代表在水溝旁找尋隔天城曦盃要用的場地,第一次帶學弟,第一次發現要安慰或責備學弟是那麼麻煩又那麼困難,第一次感受到傳承二字所帶有的浪漫意涵...
所有的情緒──龐雜無比的情緒──都落定了。那些最雋永、最為深刻的轉變和意義,則輕巧但徹底的留存下來。即使不是那麼明顯,不是能夠被輕易地描述,但它留下來了──超越了各種或深或淺的價值判斷,原原本本地留下來了。
路應該還沒有終了。它留下的所有變革,將會是精神上的、且延續整生的迢迢賽道。
稅務盃的失敗──即使平復了情緒,仍不可否認──是令人愧疚的,
但同時,它也是誠實且正確的。
「你什麼時候要退社啊?」瞧我一臉消沉,大俠狡黠地問,
「你他媽的別笑死人了。」我悶悶地苦笑。
我的心仍嚮著演辯。
如同我昨日那般地嚮著。
終於交幹了。
每個學弟妹面孔都擺著笑容,溢著改朝換代的浪漫愉悅。
語文館教室裡頭,散發著希望、以及濃郁醉人的氣氛,
所有當幹的學弟妹們都嘻皮笑臉地聚到中央,
進行由新任社長書瑋主持的幹部宣誓儀式。
然後,一切的人事物都矇矓起來,融化消失,
書瑋原本所佔的位置,出現了定恆的身形,
以及同樣是嘻皮笑臉的 98 新任幹部。
就像昨日發生的事,我皺眉苦笑著。
看看書瑋,又看看定恆,
只好有點隨便、又參了點熱情地隨著眾人默唸著:
余謹以至誠,向全社社員宣誓,
余必遵守法規,盡忠職守,
增進社團社譽與社員共同利益,無負全社社員所託付。
如違誓言,願受嚴厲之制裁,
謹誓。
祝雄中演辯 社庫飽滿 社運昌隆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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