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5月17日 星期六
2008年5月15日 星期四
對演辯的一些回顧
我從不敢對自己太過嚴厲,
所以我花了不少時間去再三斟酌。
不過,我們已沒什麼時間了。
我曾經很習慣用憤世嫉俗的口氣去描繪辯論,
當然,它有些部份也的確不算多麼冠冕堂皇。
但這種描繪無濟於事。
除了一點點孤高的浪漫,你無法明白它有任何整體的地位可言。
這是釐清,也是懺悔,
獻給,關乎演辯的所有。
──
稅務盃慘敗後,隔天,拖著明顯異常的眼袋,在邱博之的課堂上恍神個沒完。至於在期間偶然出現的少數清醒時刻,都被全然地用去忖著單單一件事情:
稍後在雄中演奏廳舉行的無雙盃,去或不去?
難堪的抉擇,是的。
是的。
在大部份的惺忪裡頭,總是盪著主席將我方和道明的評分單比數唸反的景況、柏翔的頹然、子龍的大惑不解、逸凡滿面的訝然、恆毅善意卻無甚效果的鼓勵、維哲學長在賽前的打氣、劇烈頭疼和胃痛之下硬要思考架構的作嘔感、評審們程度不一但大同小異的不耐、以及益昌最最凝重的神情。這所有景象,都再再構成了使我幾乎無力承擔的愧疚──尤其是對於益昌,還有同隊的所有學弟。
再沒碰過責任歸屬那麼明確的比賽了──絕不是什麼欲討眾人歡心的自婊,也無意去誇大地強調柏翔與子龍的口表多麼出色──但他們畢竟缺少了一些資歷(當然,即使他們打過的比賽未必比我少到哪裡去),他們的表現早已符合了任何能夠加諸在他們身上、且嚴苛度適中的一般標準。事實上,若我能更精準地憶起一年級新生盃的自己,那必然會毫不意外地發現與我在場上的模樣殊無二致。
「是啊,聽人家說你全虛掉啦!太久沒有接觸比賽了是吧?」茄子毫不諱言。
我嚼著滋味全失的米飯,安靜地苦笑。
我相信我是應該背負一些失望和怨懟的。但,我不希望、也不認為這些負面情緒會比我原先擁有的更深沉強烈──這場比賽,是截至目前為止,最有可能成為我人生最後一場辯論賽、象徵性與紀念性都理當十足的比賽。即便再怎麼俗套,總沒有人會拒絕為曾經徹底改變自己的事物的句點多添上一筆足以相配的榮耀吧!
一下,有段時間,
幾乎每晚都會做夢──許許多多情節各自獨立的夢。
有時候被推下高樓、有時候在逃亡、
還有,不只一次地,夢見自己站在光亮逼人的講台上,
高舉著獎盃──或許是蘇州、菁英,或許是任何一個低調的小盃賽。
我緊抓著麥克風,強視著那片載著無數榮耀的光亮,
喃喃唸著某些類似感言的字詞。
無雙盃,倒也是毫不愧對「無雙」二字。想到劉繼勛和王彥勃將在場上以一對一的豪邁姿態相互較勁,只要是稍有涉足辯圈的人們,少有能全然不動心、不感興趣的。而也正是因為如此,我才會對這場難得的盛事猶疑不前──此時此刻,再也沒有什麼東西,能比一場精采的辯論賽更能襯托出我的頹唐了囧。如果說,這就是生命對我短短近兩年的辯途的明確交代,那我為什麼不就此爽快地掉頭就走,而是拖泥帶水、耽溺於自憐地尋找更多的解釋和藉口?
談及辯論,我鮮少願意主動示弱──甚至連開玩笑的口吻都極少出現。就像其他我自以為有些能力的領域一樣,小心翼翼地維持那不可侵犯的尊嚴界線。而,比賽經歷的缺乏,使得這條界線顯得模糊不清,並在某種程度上助長了我自大的自我想像──這種自大並不帶有攻擊性,但它能輕易地將自己塑造成彷彿能與任何人相互抗衡。打從接觸辯論的那一刻起,我就日夜浸淫在這般極其浪漫的自我想像之中,並且缺少足夠的事實檢驗──例如比賽──去予以拆穿。
那天傍晚,在鳳新門口等車時,我強壓下嗡嗡作響、混亂不堪的情緒,試圖告訴自己:我絕無可能將責任歸給自己以外的其他任何人或任何原因──甚至只是一丁點也不能。我像個固執的笨蛋,刻意忽視了自己能力上的缺乏,無理地堅守著「將辯論作為呵護自身虛榮的一堵高牆」的信念。我為什麼不就事論事呢?這甚至完全不需要用到可能會令人痛苦的自我貶抑,因為我老早知道──儘管我從沒有意願與勇氣在人們面前大方承認──在這樣的家庭氛圍之中,我注定要硬生錯過許多可能的回憶與歷練。98北訓我錯過了、三大盃賽我錯過了、甚至連學弟的北訓我也未能參與。我怎麼會毫不懷疑地以為自己仍能勝任這個職務呢?
演辯社,最初是 Emily 推薦我去的。
當時她還一併薦舉了康輔社,
思忖了一陣子,覺得不善於交際的自己,在前者裡頭會較為自在。
當然,候選者還有聲勢龐大的吉研、青春洋溢的熱音、熱舞,
受友人之邀的天文社、以及勉強算有興趣的電資社。
不久,班際辯論賽。
伴著燊哥、賴 ber、政治家,
查資料、坐在樓梯間討論、寫稿、順稿、用吸管攪著廉價蛋包飯。
然後,莫名地過關斬將、攻上亞軍。
然後,莫名地遭受眾人肯定。
然後,一頭栽進去。
從鳳新回到國軍的路上,緊窩在靠窗的位子。或許這是即使費盡一生都無法說服自己放下的偏執,我無奈地想。畢竟,早在當初老媽嚴詞拒絕簽寫北訓同意書的當下,我就應該及時地了解──即使我的思考能力無甚大礙──在不能全心全意投入的前提下,我是很難憑藉著自身的抉擇,而去追上逸凡、恆毅以及社內其他核心幹部的腳步的──儘管我仍然或多或少地堅持彼此相距不遠──更別提其他揚名辯圈已久的傑出辯士。如果我在那最原本、最初始接觸辯論的某一刻,當真有氣焰囂張地向自己大聲許諾一些夢想,那麼,退休賽的失敗,即是給了我的辯途一個附有詳細來龍去脈的完整結局:有些偏執是無謂的。有些天真華美的夢,現在必須一笑置之。如果我真心願意將演辯當成一輩子的理念來看待,那我這般像個要不到糖果的小鬼哭哭啼啼的樣子只會讓我們互相仇視、漸行漸遠。
再沒什麼精神上的痛苦能比這樣的承認更加強烈了。邱博之下課時,一邊伴著小支和阿裕去覓食,一邊戰戰兢兢地告誡自己:我必須跳離這類的執著──即使還是為我所深深在意──並且在認知上尋找新的詮釋和容忍尺度。只有妥協才能讓自己活下去,才能讓自己不致被羞愧與失落壓垮地活下去。
若這當中,真有些每每思及便會令人喉頭一哽的概念,那或許是,像我這般中學生年紀的辯士──辯論生涯多半在離開社團時一同告終的辯士──在即將抽身離去的時刻,或多或少地,都會發現過去所崇尚、所大方承認、所偷偷秉持著的某些執著──關乎個人的、隊伍的、甚或整個社團的──似乎只是種不再真實的觀念,只是些或許能被遵循、但也可以徹底地揚棄的脆弱價值。心中某一角落,驀地間變得輕盈、變得虛浮、變得令人難以習慣的漫無目的。與其說這樣的領會使人變得更加謙遜──或許吧──倒不如說它使人們意識到,在心態上,人們其實可以用一些更寬容的選擇,來證明自己在某種程度上是不凡的、獨一無二的。
我問說,這般說法,是否只是一個虛弱將死之人的哀告?
不管是要檢視、或是鞏固自己,我們在認知的方法上,都應該有選擇。
我是這麼遲疑地、衰弱地、且傷痕累累地回答著,
噢,而且,還死死抱著滿懷的尊嚴。
那天,交幹,氣氛很是歡樂,
恆毅和逸凡拿著相機拍著,冠中畫了個大大的丁丁魚,
每個學弟妹面孔都擺著笑容,溢著改朝換代的浪漫愉悅。
幾分鐘前還揣了滿肚子的感言想上台嘮叨。
但真的要將幹部信物交給閩倢時,
喉嚨卻突然間一緊,而且是狠狠地一緊,
除了那些最為官腔圓滑的辭句,我什麼都沒說。
什麼都沒說。
除了難以計數的虛榮,我還漸漸掌握了一種全新的思考模式。眼前報章媒體所侃侃爭論的議題,緩緩地、緩緩地,都越來越顯得容易去切入討論。腦袋不再像國中時期那麼輕浮、那麼直觀,而是日趨沉重,承載了不斷增加與等待消化的資訊、想法與問題。即使在一開始,我們這些菜鳥都不太願意去正面面對諸如道德、人權、正義等籠統又龐大的艱難議題,但經過許多政策性命題的洗禮之後,多少會有一些純然自身的看法,一點一點地冒將出來。我們越來越慣於、熟於批判,所有從眼前晃過的概念,都會被我們興奮且魯莽地予以拆卸肢解。我們也一步步地將理論思維與現實世界做更深入的結合,並投注更多關注與關懷在需要人們──尤其是活力十足的青少年──注意的社會問題。是它敲開了通往人文營的大門,並且鋪上了勢必將延續整生的人文之路。
簡言之,出了娘胎以來,我第一次能夠清楚時在地感受到:我正在改變。
是某種令人欣喜異常的改變,而且就發生在此時此刻!赫然間,覺得從前未曾好好動腦思考事情的自己有多麼的可怖。我的口表雖然不算出色──稍微結巴、語速過快──但在台上說個幾分鐘仍是綽綽有餘。我渾身是濃郁的自信,濃的化不開呢──有一個新的、更強壯的自己被創生了。新招的那段期間,我總是對跑班抱著狂熱、且充滿熱情與理想──事實上,在跑班行動尚未開始之前,我就等不及地私下跑了兩三個班級了。我此生首次地感到自己正背負了某些使命──將這般感動、這般華麗的脫胎換骨傳達給學弟們。哪怕只有百分之一能被傳達,也堪堪足夠。每次跑班,都可能有幾名學弟的生命就此改觀,這樣的責任是使命般地沉重、卻又沉重地甜美無比。
我曾經真心地相信這一切都再美好不過了,
演辯──即使不是永遠那麼合諧或平等──是一個值得長久維繫與追尋的價值。
對家人的愛恨永遠都是難以分明的,畢竟太多時候是在互相傷害。
一年級北訓被老媽擋掉的同時,我就應該果斷地做出抉擇。
在家庭、地位、責任、驕傲、榮耀、以及抽身離開之間做出抉擇。
我似乎一直對著自己說謊。
為了一種自然的惰性、一種試圖維持現狀的不懈努力。
我可以留下的、我能應付過來的、我的才幹是足夠的,
然後,我做了抉擇。
然後,日夜辯解著:沒有人可以說我抉擇錯了。
辯圈總是有些令人不甚自在的氛圍,若隱若現。有些是關於不同學校之間看待對方的態度、習慣、和行事風格,有些是口風稍微鬆了點,就會招致非議的八卦軼事。即使在社內,也有太多不安的氣氛和隱藏著巨大爭議的決策。學長與學弟、的核心幹部與一般社員、活躍度和影響力較高的人和較為低調的人、交遊廣闊的人和足不出戶的人、辯論經驗豐富的人和上場次數不多的人、幽默討喜的人和木訥無趣的人。諸如此類,太多的差異以及悄悄形成的權力劃分,使得人們在私底下為之苦惱或瘋狂──當然不能任意地表現出來,至少,表面上僅存的一些道德和禮節是必要的。然而,將這樣的情緒內藏起來,反而使得它偷偷變得更龐大、混亂、激烈。以前缺乏行事準則的生活──一種稍嫌隨便、但相對自由的生活──突然間被明確的目標所取代。而往昔所未曾注意或在乎的一些觀念,現下卻變得需要被瘋狂追求了。
國中,即使是師長認為至關重要的基測,也沒有真正為我的生活帶來必須認真面對的壓力。到了高中,課業和社團卻以我從未想像過的速度進占我的生活。一個腦袋、一副心智變得不夠了,24 小時變得不夠了,所有為了維繫社會生活所需的資源都變得不夠了。我拋擲了大把大把的時間,傾力去合於我的身分、我的職位、我的頭銜──事實上,我不止一次地祈求某些突發事件能讓我逃離這種生活。太倦了!受夠了!即使再怎麼告誡自己:自己的工作量絕對遠遠不及其他更投入的幹部,也不可能使自己對這樣的步調有任何好感。我為什麼要花偌大氣力去介入社團的運作?在改變出現、學習有成的那一刻,不就應該功成身退、不聞不問了嗎?是為了感恩?為了回饋?為了保有名分所夾帶的微薄虛榮?
為什麼沒有一走了之?
我害怕回答這類問題嗎?
會嗎?
李奇當時把信物給我之後,
我著實支吾了一會、不知作何反應。
平靜下來後,
露出根本藏不住的笑容,興奮地說:
「現在,是我們 98 演辯的時代!」
交幹的氣氛很是歡樂──我以為至少感言部分會嚴肅一些。99 級學弟妹交幹前的內部不能說非常平和,一些語重心長的講詞或許能有些正面作用──當然,98 當年的交幹典禮也是這副德性XD。展甲和李奇仍然在這,社師也仍然在這,98 一些較少出席的人──仲軒和承毅──也和當初一樣在這。99 級裡頭,書瑋和閩倢保持著微笑,子龍和柏翔則肆無忌憚地大笑著,就連寬敏最凝重的嘴角也上揚了點。天曉得他們所笑的,與我當初所笑的相同與否?真是天曉得。
雖然,老早就感覺「交幹典禮」應該是個紀念性十足的重要分界,但它所帶來的衝擊──當然,所謂衝擊,也是我們預先猜想的──卻異常地緩慢、漸進。至少在交接時刻,心中也僅僅盪了些物是人非的惆悵、以及改朝換代的鬆懈感云云──即使在交幹當下、在將信封遞給閩倢的當下,真有一些複雜且意義深遠的滋味在心底暗湧著,我也很難用明確的情緒或符號去清晰地表達──只好像個渾然沒事的人兒走下去、走下去。
大夥都老了。──唔,我必須承認,咱們中學生只要一有機會,就會義不容辭、甚至過於誇張地強調自己是個老人──學長、顧問、退休幹部、過來人──個個都盼望蒼老的頭銜能砌起更高、更有份量的尊嚴或權威。這樣的渴望倒也無可厚非。但,在我和亮群閒聊時苦笑著:「我們都老了。」的當兒,我是真切地有了被滄桑感淹沒的感覺──那波情緒是龐大的、複合的,它包含了許許多多曾經的緊繃、曾經的遺憾、曾經的喜怒和曾經的榮耀。它就這樣突兀地、冒失地將演辯社在我生命中的所有作為明明白白地昭示出來──然後是很長一陣子的空洞、暈眩。我不曉得如何應付!我跳不出這般有點浪漫、卻又過於深沉凝重的情緒──我怎麼能夠應付呢!這一切的功過、一切的成長與傷痕、一切的屈辱和尊榮是那麼的悖斥、卻又同時那麼的交錯難解,要如何憑藉一己之力去描述它呢!
對此我一直沉默著。
我要怎麼去看待它?用什麼態度去回顧它?
我一直、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免太過抬高演辯在我心中的地位──它的毀譽參半、喜怒無常始終讓我沒法全然地敞開心胸。但現在,已經沒有理由繼續避諱了吧。那為何我對此還是如此地缺乏概念呢?
吉他研究社的成果發表會。
主要節目結束後,本來是要和小支、GP 一起離開,
但最後的社員大合唱,氣氛實在太溫馨歡樂了,
我們便相當捧場地留到最後。
「唔,你不會有點遺憾嗎?」
路上,我試探地問海鷗社的小支。
「不知道耶。」他靦腆苦笑。「有一點吧。」
「你們演辯社,應該不會有像他們那樣的成發和合唱吧?」他反問。
我遲疑了一下。是啊,應該是不會有的。
「嘿啊當然。吉研有吉研的歡樂溫馨,」
我頓了頓,微笑:
「而演辯,也有它的嚴肅和驕傲啊。」
不管從前對吉研的印象、和偶爾聽說的傳聞為何,它在成發中所展現的無比活力絕對是令人印象深刻。它給人的感覺不是一個組織,而是一個生命、一個活生生的有機體。其中的每一份子都試圖去達成某個目的或遠景──關於社團的成長、關於志同道合的夥伴、或是關於個人的悠游自在與理想。它不像上市公司那般嚴密而有組織性、也不似家庭那般極度基礎的親密,它是個過渡站──長幼間的過渡、青澀與熟醇間的過渡、輕狂與沉穩間的過渡、理想與現世間的過渡。我們亦步亦趨地模仿學長姊的腳步,並以笨拙度不減的姿態去面對學弟妹,然後,在這期間,窮盡所有可運用的心力,去找尋那遙不可及、甚至從未存在的一個定位、一個蓋棺論定的解釋──對於自己,以及對於這一段歲月。
退休之後,從前紛紛擾擾的疑慮和堅持,都突然地蒙上一層越趨濃密的紗──它們的輪廓顯得模糊、稜角變得滑鈍,即使是最需要人們正襟危坐的重要問題,都莫名地輕飄起來、無所著落。逸凡幾個禮拜前,和我提及顧問名單中沒有我的名字的時候,我本能地皺了皺眉──但下一刻就坦然地笑了出來。雖說顧問人數社章裡頭沒有硬性限制,可以適當調度──可以試著去爭取的──但我從前面對頭銜時的慣有衝動,卻全然消失了。那是種徹底沉澱後,份量不多、但十分純粹的綿綿溫柔。
這就或許就是它、以及其他往事時常引人發笑的原因,
──那是我們對曾經的自己的真心諒解、對過去所重啟的善意表示。
那天,幾個幹部和展甲去好樂迪唱歌。
吼得天昏地暗、聲嘶力竭。
儘管早知道唱歌的時間愈久、過程愈盡興,事後的空虛便會愈發明顯,
但也懶得顧那麼多。
誰顧得了這許多?
唱歌之前,高捷,中央公園站,
遇見了兩個同年紀的女生,兜售著自製冬瓜茶,
(左近也有其他人在賣,好像在比賽的樣子)
看她們臉頰上悄悄反光的汗珠、滿臉的熱忱,就靦腆地買了一杯。
還遇見了柏彥,聽他將前鎮校慶講得有聲有色,
以及,他對於自己課業表現的自信與幹勁。
好樂迪門口,
博宇早在留言板草草寫下房號,字跡煞是跋扈飛揚。
啜著滋味不差的冬瓜茶的同時,
驀地覺得,自己有機會來到這裡,
用有點無知、又有點急躁的姿勢,和伙伴們一同浪擲掉部分青春,
不能不說是難得的運氣。
很甜,我笑著。
難得的運氣。
第一次上台的緊張,第一次連上三場的作嘔感,第一次的熬夜,第一次貨真價實地嚼著宵夜,第一次與同學折騰到夜半,第一次感覺一顆腦袋完全不夠用,第一次因為辜負眾人的羞愧而哽咽,第一次拿到獎金,第一次慶功宴,第一次開會,第一次有很明確的「自己其實沒多笨」的自信,第一次發現公關居然會這麼累人,第一次去和外校邀裁,第一次對一些人文議題有主動探討的興趣,第一次聽說人文營這回事,第一次和三校代表在水溝旁找尋隔天城曦盃要用的場地,第一次帶學弟,第一次發現要安慰或責備學弟是那麼麻煩又那麼困難,第一次感受到傳承二字所帶有的浪漫意涵...
所有的情緒──龐雜無比的情緒──都落定了。那些最雋永、最為深刻的轉變和意義,則輕巧但徹底的留存下來。即使不是那麼明顯,不是能夠被輕易地描述,但它留下來了──超越了各種或深或淺的價值判斷,原原本本地留下來了。
路應該還沒有終了。它留下的所有變革,將會是精神上的、且延續整生的迢迢賽道。
稅務盃的失敗──即使平復了情緒,仍不可否認──是令人愧疚的,
但同時,它也是誠實且正確的。
「你什麼時候要退社啊?」瞧我一臉消沉,大俠狡黠地問,
「你他媽的別笑死人了。」我悶悶地苦笑。
我的心仍嚮著演辯。
如同我昨日那般地嚮著。
終於交幹了。
每個學弟妹面孔都擺著笑容,溢著改朝換代的浪漫愉悅。
語文館教室裡頭,散發著希望、以及濃郁醉人的氣氛,
所有當幹的學弟妹們都嘻皮笑臉地聚到中央,
進行由新任社長書瑋主持的幹部宣誓儀式。
然後,一切的人事物都矇矓起來,融化消失,
書瑋原本所佔的位置,出現了定恆的身形,
以及同樣是嘻皮笑臉的 98 新任幹部。
就像昨日發生的事,我皺眉苦笑著。
看看書瑋,又看看定恆,
只好有點隨便、又參了點熱情地隨著眾人默唸著:
余謹以至誠,向全社社員宣誓,
余必遵守法規,盡忠職守,
增進社團社譽與社員共同利益,無負全社社員所託付。
如違誓言,願受嚴厲之制裁,
謹誓。
祝雄中演辯 社庫飽滿 社運昌隆XD
2008年4月26日 星期六
罪莫大於概括
別進來的好。
4/26
就當這段後來才補上的文字是楔子吧。
後來回頭細想,通篇文章其實幾近是暴躁的純然產物。
我的陳述隨意又混亂,極度不負責任地頻頻埋怨、攻訐一些既有的普遍情況,
妄想在提出某些自以為是的癥結所在後,就撒手不管,縮身回自己污陋且情緒性的象牙塔中。
就這點而言,倒是可以好好駁斥 Rachel 的妄自菲薄──再沒人的文字能比我更廉價、更不負責了。
就算我當真嚮著、祈求著問題之外的理想生活,
我也對它們的正當性一無所知,而對自己龐大的一廂情願忽之不顧。
如果我對「人是什麼?」的可能方向毫無所知,那這種情緒化的反叛是沒有意義的,
謝謝悄悄話仁兄讓我稍稍冷靜下來。
在圖書館館長那,借到了耳聞已久的《人論》,
這或許多少是個可能的出路,不管是對我、對史密斯、或是其他可能的問題。
還請對我的文字抱持最不屑的戒心。
4/20
月考本來是沒有那麼痛苦的。
事實上,從前高一時,對月考總是有些排斥、卻又參了點病態的期待,
畢竟有了理由可以留校,喇賽,聽大半天音樂,吃些可口的垃圾食品,
吃完飯後,還能順道和同學去車站旁逛個衣飾、iBOX、光南或什麼的。
況且效率極佳,一些未曾搞懂的困難環節總能在考前幾個晚上豁然開朗。
這次,倒是讀到快吐了。
也不是第一次了,
從高二上開始,發現要靜下來、純然地讀三四個小時,不再那麼容易了。
越來越對學校繁瑣而缺乏意義的作業、活動或測驗感到煩躁,
越來越難忍受這麼長時間坐在位子上,忖著課本的字詞,以及缺乏思考的背誦,
(噢,這樣就說我不愛讀書是不公正的囧!)
甚至,連活動中心一樓的氣氛、開門進出時遭逢的眼神,都變得格外令人作嘔。
脾氣也變差許多。
從〈早晨〉開始,到最近的自白、以及〈掃墓之後〉,
網誌的語氣變得跳脫、破碎,渴望平靜卻又缺少耐性。
在現實生活亦然,至少我記得從前的我是幾乎不對同學生氣的,
但,最近居然一連碰著了許多幾令我想要暴起傷人的情境囧。
髒話也是成串成串地淌著。當然,不是說我曾經有多麼君子過,
但一整句的髒字居然會毫無消弭怒氣的作用,當真是莫名奇妙之至。
在〈瘋狂前夕的自白〉那段時期,
生活總是瀰漫著一種很嚴重、實在、而且切身的瓦解感,
不是指實在的世界,而是我的世界、我的人格、我的心智──我是這麼以為,
才逼得我寫下近乎遺言式、又充滿恐慌和憤怒的文句囧。
但我一直不清楚,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是現在?
這種形而上的頹唐是隨機發生的嗎?還是恰好只能於某個定點引爆?
瓦解感會持續下去嗎?最後會變成怎樣?
原本普通但還算令人滿意的生活怎麼會驀地成了如此德性?
好像快兩個禮拜前,滿臉倦怠地補完習回家,
想用電腦收個信,灌點新歌到手機裡頭,卻硬是被老媽給攔下來:
「今天,回來都那麼晚了,不准用電腦。」堅定,一臉煩躁。
「我,要用。」我懶得多說,回敬了一臉更濃稠的煩躁。
「蔡承融,我說你不能用。」怒意甚熾。
「不管。」
然後就爆炸了。
爸媽一起爆炸的情況還挺少見的,
結果是電腦被無限期禁用,被爸罕見地訓了一小時,和更多的煩躁。
「你怎麼會變得那麼不乖了呢?」
「小時候的你... 不是這樣的啊。」
「你不是笨蛋吧?」
「你就不能做好一個學生的本分嗎?」
「你就不能做好為人子女的本分嗎?」
我差點沒掉下淚來、也差點沒在他們倆臉上各補一拳,
事實上,我差點沒做的事可多著咧──至少在當時的情緒之下。
因為這情境太合理了,但如此合理的它卻莫名地使我感覺荒謬至極。
我只是想休息啊。我態度可以不必那麼糟糕的。
我當然知道那種口氣和臉色,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激怒爸媽,
但他們怎麼可以如此確信地怒吼、苦勸那些所謂的本分?而不對此有絲毫猶疑?
在他們面前,感覺就像你的靈魂被他們大刀闊斧地鑿去絕大部分,
而把他們自以為的、堅信的那一小小小小塊保留下來,愛憐地撫著。
我發現整個過程都是合理的,都是應該的。
所以是我瘋了。
近一週後,我媽做了張表格,
上面有著「十一點以前睡覺」以及類似的日常選項,個人的或家庭的。
她說,有做到的話,打個勾,勾齊了隔天就可以用電腦。
我愣愣盯著它。
一瞬間,我感覺我在這世上所具有的所有價值與意義,都凝聚到這張紙上了。
凝聚到,這張單薄的A4印表紙上。
這大概是人們所能給任何一個可能具有意義的生命體的最大侮辱吧。
即使我那時還不甚確定這股強烈的恥辱感為何而生。
〈KS01 & KG16,永遠的珍藏〉、〈寒聚終了,之後〉、
〈早晨〉、〈數學意識流〉、〈叛離了我自己〉、
〈瑣事〉、〈瘋狂前夕的自白〉、〈掃墓之後〉。
我一直一直重新瀏覽著自己的舊網誌、舊心情,
越覺得那時的我居然是如此的陌生難解,
就此而言,遺言式口氣也算是先見之明──似乎真有部分的我已死去多時了。
然後,爸媽的辭句就會從眼前悠悠晃過:
「這不是你的本分嗎?」
考前三天,坐在聖焜對面,算著排列組合,
驀地,很直覺地在計算紙上寫下「角色」二字。
突然一陣強烈心悸:應該就是它。
後來那張計算紙不知被揉去哪,再也找不著了。
也只依稀記得那一段段語無倫次的意識流中的一小段話:
「罪莫大於概括。」
我爸媽當我是什麼?「人」嗎?
這種說詞未免太便宜他們了點。
可能是兒子、學生、青少年,
但不會是「人」,這種想像太過艱困,同時也──對人們而言──缺乏必要。
事實上,不會有人去期待任何一個人是「人」的。
我們慣於、也極願意,用更具有明顯角色性的概念去理解他人,
可能是工作職稱、性別、年齡、以及他的個性與習慣、上限與底限。
我們粗陋的模擬能力,雖然勉強能意識到對方活生生、有血有肉,
但我們不會用、也用不上「人」這般最完整的概念,
社會中個體與個體間的交互模式──越複雜的社會尤是如此──
就是將對方以角色性的描述概括,概括,概括。
然後,一個完整的自我,就這樣一步一步地走向瓦解。
被分工破碎的期待與被期待瓦解,
被各種瑣碎習慣與心照不宣的格式瓦解。
瓦解了什麼?
被瓦解的,甚至不是那理想中的人格、靈魂的完整性,
而是那份對完整性的渴求、執著、以及成就完整性的可能。
我們變成了由輪廓分明的社會地位與規範、各種身分所「應有」的期望與被期望、
人們缺乏耐性地一瞥、以及他們自以為是的習慣,所集合而成的、缺乏意義的社會單位。
從最初的血緣聚落、最原始的經濟分工社會,
到了今日,隨處可見的計時器,時間被分分秒秒地精準計算,
政治、企業、教育等龐大體系被劃分成密麻而定義明確的各個部門,
每個人在家庭、學校、職場、政壇上要扮演的角色越來越多、越來越細,
每一個所謂的人生階段被預先描繪得越來越仔細、清楚、稜角分明。
最後,一個活生生的完整心靈,就這樣消失了。
或急或徐,或輕若鴻毛、或椎心刺骨地消失了。
消失在步伐快速的現代社會、消失在分工細密、角色繁雜的概括世界中、
消失在這個概括世界對於每個靈魂日夜不間斷的機械性強暴之中。
考完下午,一群人很隨性地去看了《正義悍將》,玩了會湯姆熊,
他們離開後,獨自一人踱回誠品,期望能在回家前啃完某本薄書。
在路口就瞧見好一陣子都沒下架的暢銷書《事發的19分鐘》。
內容大略為作者利用小說的手法,鋪敘了一場校園槍擊事件,
以及,最重要的,那位年輕兇手的背景、心態以及可能動機。
很厚,所以一開始就看得很粗略。
儘管我相信我的一些疑問和該兇手的很可能完全不同,
但我相信若台灣沒有嚴格的槍械管制,我絕對無法肯定地向誰保證什麼。
這個社會有罪嗎?罪名是概括嗎?我輕輕地猜想著。
這就是社會之所以存在啊,
若心靈的本質不是獨立唯我的、若人對於不完整的心智是敏感而難以忍受的、
若沒有一顆心靈在經過概括的強暴之後會變得機械而可預測、可定義的,
那麼,一開始就不會有分工,不會有更縝密的社會生活出現,
因為經濟分工、及隨之而來的角色概括,在力求完整的心智間是無法持續的。
我應該、或是能否,做些實質的怨怪嗎?應該針對誰?造物者?
當然,我無法憑藉什麼去指出怎樣的設計才是正當合理的,
但我忍無可忍啊。這不公平!我對這個世界已經一而再、再而三地退守了,
我願意紆尊降貴、我能夠忍受長時間的缺乏原則、
甚至即使在資本主義社會下的「自由」──如文翔學長所言──大都是假性的、
我都可以接受!
因為我總是相信著我的心靈並不會因此而僅止於某個邊界,
我知道──至少我當時自以為──有些更完整、更連貫的意義賦予在我的生命中,
而非現在這般生活分崩離析、人格七零八落的窘態!
《事發的19分鐘》附近一些雜七雜八的書評,
大多都是談及我們應該要憐憫、愛護那些孩子之類的大眾化辭句。
這些人真的知道我們的問題核心嗎?我們缺少的真的是他們的一些憐憫嗎?
他們是真的想幫助我們解決問題、還是預防我們的問題失控呢?
不曉得。或許他們經過這些許歲月,都已徹底變為慣性與機械性的純然產物了,
然後,他們也開始利用歲月積累而生的權威,去試圖概括我們。
就像《駭客任務》裡面史密斯想要同化基努李維那樣。
難得午睡。醒來。
幾乎在同時──也不知道是惡夢還是怎地──眼淚迸了出來。
不是什麼浪漫的思念或緬懷、
也不是什麼太過驚悚恐怖的噁心情結,
只是,我突然真切地意識到,我再也無法像以前那樣生活了。
是的,我夢到校園,夢到女生,夢到一點羞澀,還夢到史密斯,
而史密斯贏了。
不管在夢中,還是現實。
我以為,對這世界做出實踐,是有些前提的。
至少,我一直不大相信「只要有心,人人都... 」之類的鼓勵。
而我感覺那些前提,在我身上似乎再也找不著了。
ST前幾天下午還莫名地幫我打氣,
嫌我思考的領域太過高遠而難以解決,搞得自己煩悶終日。
當時,那股差點掉淚、又差點揮拳的怪情緒又突然湧回心頭。
他大概還不知道我根本沒有能力思忖那些所謂的「大問題」了,
他多半也不知道我陷入了多麼難堪、多麼泥菩薩式的窘境之中,
他更不會發現,坐在他身旁的,是個凡人,是個將死之人,
是顆被強暴完畢、同化終了、放眼望去千篇一律的破碎心靈。
甚至沒有躲在角落瑟縮的權利──
必須回到隊伍。
回到家,我最後一次把「罪莫大於概括」寫下,塞入櫃子。
或許幾天之後,我就會徹底忘了、也再無能力去解析這般想法了。
轉身,又看到那張表格,隨著電扇,有一搭沒一搭在牆上擺動著。
我瞪著他,然後放鬆了,
甚至有一種不討厭的、心甘情願的快感,
那情緒,簡直像極了《1984》尾聲,主角甘願認同老大哥那般。
然後狠狠賞了自己一個巴掌。
休想。
你們休想,史密斯也休想!
如果可以,我會詛咒概括、和有關它的一切變形,直到世界末日!
幹,我沒有力氣為這種連自我感覺都不甚良好的安慰多做結論了。
晚安。
2008年4月21日 星期一
買鞋啦:P
4/14
終於動身去挑帆布鞋了。
五福路上的PUMA暢貨中心,說大不大,
休閒鞋款不少,但尺寸選擇不多,
翻遍三個樓層,也少有幾雙合腳的。
想買雙花俏十足的,我忖著。
盼著這買鞋的機會很久了,
心中老是念著奕廷那雙又是破洞、又是花紋的帆布鞋,
還有嚴翊、聖焜腳上一黑一白、還綴了些毛邊的怪組合。
於是乎,打定主意,要買雙離經叛道、佼佼不俗的華麗鞋款。
唔,結果是沒有。
雖說一進門就注意到它,
但這般注意是悄悄的、內斂的、未曾向我大聲張揚,
以致於我把二三樓來回逛了不少次後,再度下樓,才開始認真端詳它。
是雙帆布鞋。
整身墨綠。連慣有的白色鞋頭也省略了。
白底綠身,配色簡單,
跟前後左右大紅大紫的款式相較,算是不起眼之至。
我拿起來,咀嚼著它的樣式,想嚼出一些對它的看法,
結果,什麼感覺都沒有。平平淡淡的。
然後,就是這股平淡,把我扎實地釘在那兒。
還記得樓上有些稍微中意的鞋款:
羿中那雙極簡約設計的紫色和綠色版本,
KOBE 那雙深淺咖啡相間的板鞋,
歹人的高筒帆布基本款,
還有一些配色更詭譎不馴的候選款式 ......
好像,都有那麼一點吸引力,
但和眼前這雙相比,卻又彆扭了些、刻意了點。
良久──在旁的店員很緊張又頗熱心地頻頻問我感覺如何──就決定把它拿下架,
連同它身旁那小小一圈平淡的氣氛。
即使有著與慢跑鞋、籃球鞋完全不同的觸感和緊實程度,
卻連它帶給我雙腳的包覆感,都平淡地無法令我意外。
這是一種最自然而然、卻也最難以抹除的象徵吧,我猜想著。
就像從一片破碎凌亂的色彩裡頭,辨識出藏身其中的微妙圖像,
然後,便再也無法佯裝不見、忽視它曾經不甚顯眼的存在。
它不再是個單純的布料結構了,我想像著上司在恭賀職員升職的口吻,
而是一種譬喻、一種情感的投射、一種人類所特有的符號生活的產物。
能有幸碰到一雙完全看對眼的鞋子,感覺真不錯:D
PS‧其實還買了雙 PUMA 的慢跑鞋
(原本是想買愛迪達,因為聽說 PUMA 不善於功能鞋款... )
(但那兒的愛迪達貨都找不到適合的尺寸和喜歡的樣式,只好作罷。)
為了怕它沒被貼上來,心裡頭不太平衡,
把它的圖片也弄上來亮相一下XDD
(鞋底有夾縫設計,可以把鈔票、電話卡或捷運卡塞近去噢!超酷!)
(還沒有試過把捷運卡放進去後,在捷運站裡頭抬腳感應... 一定很有爆點啊XDD )
2008年4月6日 星期日
掃墓之後
回台南,掃奶奶的墓。
墓園和爺爺家還有一段不短的距離,
是以,到爺爺家卸貨(春捲皮、餡、果物)後,
就隨同爸、二伯、三伯、表哥炎儒前往墓園。
墓園所在極為偏僻,整片是褐黃且些微濕潤的土地,
雜草很不均勻,忽濃忽疏,有些翠綠,有些乾枯,有些則焦黑一片。
各家的墓碑,有一搭沒一搭地散落在各個角落。
小徑兩旁則種了些作物,諸如甘蔗、菠蘿蜜、香蕉等,
每次前來,都沒遇上、也未曾瞧見這小小農地的主人,
也沒能問問他:若顧客知道這些果物是種在墓園中,會做何感想?
相信他若碰著老媽,肯定會被如此當面質問的。
大夥安靜地向前走,走到奶奶的墓前。
墓座相當完好。至於隔壁一座,則是整個被挖空並搗毀了,
不知道是該戶人家遷墓了、還是被盜走了?
一束束的長草,從原本埋放棺木的深坑中,嘻嚷喧囂地攀爬出來,招搖萬分,
像是方從陰曹中逃竄出來,聚在一塊慶賀新生。
四周很安靜。
大部分墓座上的土丘,都已塞好了新紙,
(雖然我一直未搞懂為什麼要在土丘上放紙片,但也提不起勁去追問。)
有些是直接將紙的一端塞入土中、有些則是用磚頭壓著。
要開始清掃工作。首先是除草。
炎儒和二伯忙著用帶來的鋤頭把雜草鋤掉,
我則負責將沿著墓緣鑽出的小草拔除。
我一向不大喜歡拔草這項工作,
尤其當你拔到一棵莖桿特別堅韌、且根又長又頑強的小草時,
它那股蠻勁,就跟它在活生生地咬牙掙扎一般無甚二致,
那樣有血有肉的生命力,就驀地將它和餐桌上待宰的萵苣給區隔開了。
比喻是危險的,我皺眉,尤其是這般血肉的比喻更是強而有力。
我閉著眼睛,也懶得去細聽當枝幹斷裂時「啪!」那聲嚎叫,
必須習慣一些忽略,我默念,一些用以捍衛平靜的忽略。
尤其在這靜謐的墓園更是如此。
工作終了後,再來要為土丘上不知名的藤蔓植物澆點水。
然後,塞紙,燒香,插上祭花,擺放果物。
四周很安靜。
烈日當頭。
似乎應當很熱才對,我經驗性地猜想著。
但,全身的汗腺都被濃郁的寧靜堵塞似的,未能任意發難。
爸和二伯、三伯在一旁聊起學生時代的往事。
炎儒和我,則在附近的雜草叢中晃盪著。
四周很安靜。有些微風。
我深深地、竭盡所能地呼吸空氣(當然動作不是很大),
覺得自己有些可笑:怎麼會認為墓園是可怖的、穢汙的呢?
就連那位不知名的農地主人,也絕對可以理直氣壯地駁斥老媽:
那些作物啊,是妳無須擔心、甚至值得妳額手稱慶的!
我們該期望的是,它們或許已將那濃濃的寧靜,飽吸至每一根枝條中了,
一如我現在稍嫌急躁地、饑渴地吸著這股微風,想把它占為己有。
(當然,我也確信,回高雄之後「墓園是陰穢的」的意象會再次出現)
(這種媚俗的、流俗的意象大概一輩子都揮之不去了囧)
那些被鋤斷、拔斷的小草,也將不可避免地原諒我吧,
誰能身在這氣勢磅礡的寧靜之下、卻又同時拒絕原諒他人呢?
這是無法想像的,一如無法想像那聲「啪!」在這氛圍中還有何殘暴可言。
唔,
這寧靜可能是自欺欺人的,我很突然地忖著,
在這裡,殺生的殘忍意象也被事先允許了、被精巧地包裝了。
若是薩賓娜在此,必定能幫忙指出這股寧靜的媚俗架構吧。
噢不,我不會想和媚俗全面為敵的,我告誡著自己,
一如我不大可能獨自隱居山野,而不與他人互通有無。
就算我們窮盡心智與歲月去找尋的──諸如自由、寧靜、正義──
都或多或少(甚至是大部分)涵括了些媚俗,
那也沒什麼好計較的。
曾幾何時,反對媚俗也成了一種媚俗了。
燒金紙。
風向一轉,大股大股的煙和熱能砸上我的臉頰。
汗腺終於耐受不住──或是說沒法繼續騙自己──濕了整個背部。
而寧靜不見了。
寧靜之外,剩下火焰燒及枯草的嗶啵嗶啵、
以及爸與二伯、三伯一直都存在著的討論聲響,
忽然間失去了掩護似的,赤裸地摔入耳中。
當然,聲音一直都在,
寧靜多半是被我的搖擺不定趕跑的。
但感受著它的倏來倏逝,還真他媽的令人不爽啊,我皺眉。
──
那天(就不說哪天了),
原本要團補數學,
但當我坐電梯至九樓時,發現教室其實是位於不甚熟悉的八樓,
便當下決定:擇日再補好了。
難得一個人吃摩斯。
坐在單人座位上,嚼著薯條、啜著可樂,
幸福地品味著海洋珍珠堡的醬料香味。
然後,仔仔細細──似乎是這輩子第一次──翻了一遍一月份的遠見,
仔仔細細地看完左哈的量子管理概念、Marc Newson的設計理念,
還有曹興誠對統獨的看法(雖然看的不是很懂囧)。
整個過程一直輕啜著冰涼適中的可樂。
閱畢,極滿足地閉目養神了一會,
然後拿出手機,把魔獸戰爭還沒破完的進度推進一些。
玩膩了,就以極為罕見的主動心態,把七千單字本拿出來背,
──而且背起來莫名奇妙的津津有味。
整個過程一直輕啜著冰涼適中的可樂。
背膩了,就把赫茲利特的《一課經濟學》拿出來重讀,
(本來公民報告是選大前研一的《M型社會》)
(但他的語氣不太討喜、又很常花篇幅婊小泉,索性不看:p)
遙想著亞當‧斯密和凱因斯等經濟學巨擘的各式洞見。
可樂快喝光了。
一種類似蠟燭燒至盡頭的寞落意象。
媚俗的意象。
終於把《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拿了出來,
又悄悄地開始猜想著薩賓娜的輪廓──
想像她就坐在桌子對面,邊笑邊指摘著我的、周圍的媚俗,
想像她對著曲解她畫作的人怒吼:「我的敵人是媚俗!」
不,不,不是這樣的,
怎麼能責怪我、或責怪他人要以一個媚俗的理想為目標呢?
這是不厚道的──這甚至不正當!
一如你怎能苛求那些在尋寶遊戲中、事先瞥見寶箱縫隙散發的金光的人,
不起慾念去奮力追求最後的勝利?
可樂喝光了。
這樣也好,
現在想來,我根本無法承受更多可樂所帶來的更多的平靜,
結果恐怕如同《紙牌的秘密》中的彩虹汽水,使人成癮而不可收拾。
在離開墓園、離開摩斯的同時,
終於逼不得以地、不情願地回顧了一會方才的感受。
(總認為這般即時的回顧會失真且破壞美感)
要以自由為手段,以長久的寧靜為目的,
恐怕還有好長好長一段路要走。
而且,時間不多了。
2008年4月5日 星期六
魚
在還有些無病呻吟的興致時大聲呻吟吧。
(當然,這可能也是一種病態)
──
其實自覺二字是阪牛率先使用的,
有段時間很常掛在嘴上,偶爾還會感到類似盜用智慧財產的慚愧:P
當然,臉紅擦汗一下就沒感覺了。
人們總是這樣的。
如果──只是如果,
真的自覺到了有限的青春,以及緊隨在青春之後、且更加有限的意義,
那我們得有什麼反應、什麼想法呢?
像魚兒,
原本無知地、輕盈地遊走在幾乎無法察覺的水中。
驀地,牠驚覺,
這周圍的液體──牠賴以維生的液體──
是何等的珍貴、何等的需要被牠賦予更多意義!
牠進一步地發現:這些美妙的液體,並不會永遠環繞身旁,
終有一日,它們會枯竭殆盡,不復存在。
於是乎,牠面如死灰、嚎啕大哭起來。
哭畢,牠心意已決:
牠要竭盡所能,去珍惜這有限的美好液體。
可是,要怎麼去珍惜呢?
牠費盡思量,忖著要如何去擁抱周圍的液體,
當然,這不是個容易的工作,亟為耗神費力。
為了能更專注、更投入,
牠遠離了家人、情人、朋友,
也不再關心牠所屬的國家的政治現況、主權歸屬,
更別提關心整個世界,關心其他地區、其他領域的議題。
牠游的好遠好遠,當然,牠的心思游的更遠,
這花了牠許多時間和力氣。
終於,牠喘吁吁地抵達了一個牠甚為滿意的荒僻所在。
總算可以專心應付「如何珍惜這美好液體」這問題了,牠想。
牠沉思著,日復一日地。
水位一如往常,下降著,下降著。
終於,牠漸漸領悟了,
任何刻意將「珍惜」具象化的努力,都是多餘且徒勞的,
珍惜需要實踐,但沒必要成天掛在嘴上嘮叨。
牠又驚又悔,拚命循原路游回去,
想找回那些牠叛離已久的人事物。
一個人可以背叛父母、朋友、師長、課業、甚至自己的情感,
但是,如果父母、朋友、師長、課業、自身情感都已叛離了,
還有什麼事是可以背叛的呢?
昆德拉:「姑娘渴望結婚卻不知婚姻為何,
年輕人追逐名譽而對其一無所知。」
牠這時才赫然醒悟:作為這段叛離之途的最初動力,
或許不完全是──甚至根本不是──對那液體的珍視和渴求,
而是一種對於反叛的原始崇慕、嚮往,
它推動著牠,儘管它未曾使牠明暸這一切意義何在。
牠憶起了當初牠本身無知、膚淺、輕盈的景況,
現在的牠呢?
不也拋棄一切、叛離一切了嗎?
牠現在所承載的,不也是超脫以往任何一刻的輕盈嗎?
但是,無法承受啊。
牠整個五官複雜地揪成一團。拚了命地趕路。
但根本來不及。
水位越來越低、越來越靠近地面,
終於,那一丁點浮力再無餘裕去分攤無情的重量,
牠摔了一跤,翻躺在地面上,喘氣。
水位越來越低,
和牠的鰓面齊高了。
牠幾乎要瘋了。
牠憤恨地在溼漉地面上翻跳著,聲嘶力竭地吼著:
是啊,是啊!
一切都如你所願吧!
在我們與自己達不成共識的同時,就是你在一旁竊笑吧!
是祢騙我來此、讓水位下降!
而,祢就這樣放任我掙扎翻騰,而不給我一點將逝者的尊嚴!
當然,牠重複吼了兩三次後,乾啞了,
水褪盡了。
牠又累又昏,又怒又愧,
牠要死了。
更糟的是,不是重如泰山,
甚至不是輕若鴻毛,
而是根本沒有份量可言。
牠的死會被另一波潮水沖刷,被另一波魚群掩蓋,
終至了無痕跡。
2008年4月4日 星期五
旗津慶功宴
這幾天的缺席,是因為電腦被禁了。
但若要寫些巨細靡遺的流水帳來補償,卻又缺乏動力。
3/30 是大露營後的慶功宴──以慶功之名的聯誼:P
如果,你看到日記式文章中沒出現你的名號會很沮喪的話,
那我稍嫌敷衍地貼個名字,多少也算個功德:
準時的召集人嚴翊,
市長、大俠、風華、陳蔚、小支、鄒罵、姚毛、小雲、阪牛,
早到橋頭的小笨、屁股、何德、湘婷,
快閃的Jolin、半途消失的美麗。
大夥漸漸聚在一塊,
到橋頭閑晃,到旗津不怕死地空腹大嚼海之冰,
到海邊玩永遠玩不膩的國王遊戲,
還有Tempo,海帶拳,埋人,丟人入海,痛打腳底板,
噢,Tempo 的帳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一筆勾消了真可惜。
還有坐捷運,坐火車、坐公車、坐渡輪,
新的黑白豬隻海灘褲,
吃烤魷魚、十元壽司、七八人份的水果冰。
還有我的 HIRES 款式和姚毛撞包(一黑一寶藍),著實驚恐了一會。
(反正沒很多人發現也就算了:P)
然後,大夥漸漸地散了。
我和大俠、市長有吳笛的課,
餘下人們吃完飯、打完電動後,也各自歸巢。
然後,極不情願地,
各自面對各自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