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5月31日 星期日

〈皇帝的諭旨〉



皇帝打算下了一道諭旨給你,給你這個可憐的臣民、在皇天的陽光下退避三舍之外的卑微影子;皇帝在彌留之際只打算下諭令予你一人。他讓使者跪在床前,悄聲向他交代了諭旨;皇帝如此重視他的諭令,甚至讓使者在他耳根複述一遍。他點了點頭,以示所述無誤。他當著向他送終的滿朝文武大臣們──所有礙事的牆壁均已拆除,諸侯們佇立在又高又寬的玉樨之上,圍成一圈──皇帝在這些人面前發布了諭旨。



使者立即出發了;他是一個孔武有力、不知疲倦的人,一會兒伸出這隻胳膊,一會兒伸出那隻胳膊,左右開弓地從人群中開出一條路;如果遇到阻礙,他便指一指胸前那標誌著皇天的太陽,就能如入無人之境,快步向前。但是人太多了,彷彿是一片無止盡的人海。如果能來到空曠的原野,他便會迅步如飛,不久後你便能聽到他響亮的敲門聲;



但事實並非如此,他只是白費力氣。他還在奮力穿越內宮的房間,但他永遠也穿越不盡;即便他成功通過了,也無濟於事。他還得為下臺階奮鬥一番,如果成功了,依舊無濟於事;還有許多庭院必須走完;過了這些庭院還有第二圈宮闕;接著又是石階和庭院;然後又是一層宮殿;如此重重復重重,幾千年也走不完;即便在最後衝出了最外圍的大門──那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事──首先見到的便是皇都,世界的中心,有堆積如山的垃圾。沒有人在這裡拼命阻擋他了,即便有,反正他攜帶的也已經是一個死者的諭旨──當夜幕降臨時,你還坐在窗邊遐想呢。





這篇文章發表於卡夫卡生前於一九一九年出版的《鄉村醫生》短篇小說集中,標題為〈皇帝的諭旨〉,為短篇小說〈萬里長城建造時〉其中的一個段落,後者於一九三一年由其好友馬克思‧勃洛德加上標題後,收入卡夫卡遺著集首次發表。 




2009年5月27日 星期三

小日記24



雄中的正式課程在今天告一段落了。



所有人都將一天一天地昂首邁向某個不可知的方向 ...

這值得慶祝嗎?噢,這值得慶祝吧!




2009年5月23日 星期六

The Raveonettes - Lust

這幾天晚上常常聽著 The Raveonettes 聽到睡著,

它總是能含蓄地讓心情平靜下來;

它的旋律像一陣灰黑色的微風拂過面龐、

輕柔地原諒了那些年少輕狂的浮躁與錯過 ...

(文末附上了原始版本,不過我比較喜歡這個:P)











I fell out of heaven

to be with you in hell

my sin's not quite seven

nothing much to tell



lust I haven't craved

a sainted boy I'm not

I take it to my grave

a side cursed on rot



I ride these ropes alone

beneath the sulfur sky

everywhere I roam

life is one big lie


when the fireball goes down

out by LA waste

I come into town

but only for a day


if starving in bed means

I pray for you to understand

the man sure is sleek

but lost was my hand


I struggle and I cry

I pounce with no revenge

at least I never lied

or took the truth to rail













2009年5月22日 星期五

謝師宴



走出金典酒店時,我的意識並不是非常清醒;我始終低著頭、恍恍惚惚地踏著路燈映下來的影子;我真希望能和那位被我們可怕的起鬨聲嚇得花容失色的服務生說聲抱歉;我們不夠成熟,但至少毫無惡意;如果妳也看見老師一個個離開、感受到夜幕低垂而筵席將盡,那麼──滿嘴的啤酒令人缺乏耐性──除了這般稍嫌失禮的歇斯底里,妳恐怕也別無選擇 ...



好樂迪到了,我頂多能在裡頭待上一小時;然後我會回家,做一些令人心安理得的事情、努力經營自己在這座城市某個角落的人生;我迷迷糊糊地這般預測著。進了包廂,大俠把麥克風湊上嘴邊;它發出的聲音讓我嚇了一跳──那聲音充滿了年輕和自由,彷彿年輕和自由並非某種抽象的概念、而是實實在在地潛伏在我們喉嚨深處。這樣的聲音讓我很受不了,甚至想立刻衝出包廂;但我仍然克制住了,把身體緊緊蜷縮在沙發椅上,捨不得離開。

2009年5月10日 星期日

拍照



子龍前幾天就和我提過全社社員──日期是昨天──中午十二點要到司令台集合拍照這檔事,逸凡昨天早上又提醒了我一遍;不過,一直拖到十二點半,其他人的連續幾通電話才把我從慢條斯理的咀嚼動作中驚醒。



我是完全忘記這回事了。也不知道是睡眠不足、還是下意識地不大想去的緣故;只好把便當盒放在一旁,和陳蔚一起慢慢踱向操場。



整片天空是種缺乏深淺變化的淡藍色,陽光垂直灑上髮間和手臂,有種沉甸甸、懶洋洋的燠熱感。我們倆微駝著背、無力晃著雙手、一小步一小步地走著;中途還為了要不要乾脆躲回教室而著實猶豫了一會。



雖然比原定時間晚了半小時有餘,司令台前仍有幾群社團排成一列隊伍。周圍漫著某種輕飄飄、此落彼起的笑聲。豔陽讓人們的眼睛都瞇了起來,以致於大夥表情都顯得有些難以辨識。



「感覺很怪。」陳蔚對著不遠前方的人群蹙眉。我想他並不是真的意圖評論些什麼;那是某種很隱晦的情緒,我也不能肯定應該要如何形容。







混入了人群裡頭,我蹲坐在草地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身旁的人聊天;許多一陣子未曾碰面的同屆社員也都到了,有些人髮型稍稍更動了些、有些人眼鏡或帆布鞋換了新顏色;學弟則還是老樣子地嘻嘻哈哈著。整個空間都被笑聲和慵懶的陽光填滿似的;聊著聊著,身體曬暖了起來,心情也變得自在許多。



不久,幾個學弟搬來了兩個社辦裡頭最大的獎盃,興匆匆地四處亂晃、討論著哪一個獎盃灰塵比較少;我和陳蔚皺了皺眉;社團裡頭永遠都不缺眾人和獎盃的合影。我真希望能夠有一張純粹的社員合照,唔,儘管這樣的要求似乎有些無理取鬧。



我斜瞟著那兩座在學弟手上左搖右晃的獎盃,盃頂反射的陽光讓我眼睛更瞇緊了起來、甚至感到輕微的倦怠;那反光裡頭包含了某種風味獨特的炫耀,我暗自猜想著,還有一份難以言說的執著,儘管現在看起來它顯得輕如鴻毛 ...



看得久了,眼睛承受不住強光,移動的景物開始出現捉摸不定的殘影;我索性閉上眼睛,把整個臉埋進手心裡頭。少了眼前令人昏昏沉沉的強豔色彩,心中某種五味雜陳的感受便顯得清晰許多。然而,這畢竟是最後一次正式大合照了,我告誡自己,現在不會是胡思亂想的好時機 ...







輪到我們拍照了。







我蹲在逸凡和恆毅後頭,對著鏡頭呆呆忖著應該要擺什麼表情。大夥騷動不安了一會,直到攝影師指揮了幾句,才漸漸安定下來。我瞪著鏡頭──多半是表情呆滯地──



然後,突然間,攝影師就拍了起來,喀嚓喀嚓喀嚓,迅速發出五、六下快門聲,然後,他抬起頭來,對著我們微笑:「這樣就可以了。」



愣了幾秒,人群又再次騷動起來,喧嘩簇擁著下了升旗台階梯。







我有些恍神地和陳蔚、亮群一同往教室走去。迷糊回想起來,有那麼一刻,我以為自己一直、一直在等待的,正是快門聲響起的那個瞬間;所有的人事變遷和未竟的執念,各種情緒、光影、笑聲叫聲所匯成的模糊畫面,它們默默醞釀了這些時日,都是為了從那五、六下快門聲中得到一個蓋棺論定的解釋 ...



某種難以描述的情緒,輕輕的、灰灰的,在心底潰散開來。我驀地間覺得,那些過往──曾被完整地或片段地經歷過那麼一次──本質上都是善良、美妙而雋永的,無一例外。當下我幾乎要苦笑出聲;老天,我實在不能理解,這樣心態上的劇烈轉變──和滴定終點的變色一樣突然──到底應該歸屬於某種成長、或是某種妥協?



一整個上午的近代物理也不能讓我如此疲倦;事物的終點所具有的意涵──儘管有時候我願意擱下身邊所有事情去思考它──常常不是我所能預期的。



回到班上,同學的喧嚷聲、便當內吃了一半的飯菜都令我心安。然而,在雄中的正式上課日僅剩兩天,一個更龐雜的階段也行將終結;我一時間不曉得要用什麼樣的觀念來看待這一切了。






2009年5月8日 星期五

Radiohead - Street Spirit

我並不是特別偏好那些憂傷而隱晦的曲子,

但它們往往太過深沉、又太過神秘難解,

以致於你總能發現它們身上正映照著你最渴望和最害怕的事情,

彷彿那些不定型的渴望和害怕,在其中都得到了各自的詮釋和驗證 ...

(文底附了英文維基 Thom Yorke 對這首歌的感想:P)











Rows of houses, all bearing down on me

I can feel their blue hands touching me

All these things into position

All these things we'll one day swallow whole

And fade out again and fade out


This machine will, will not communicate

These thoughts and the strain I am under

Be a world child, form a circle

Before we all go under

And fade out again and fade out again


Cracked eggs, dead birds

Scream as they fight for life

I can feel death, can see its beady eyes

All these things into position

All these things we'll one day swallow whole

And fade out again and fade out again


Immerse your soul in love

IMMERSE YOUR SOUL IN LOVE ...









Thom Yorke :



Street Spirit is our purest song, but I didn't write it. It wrote itself. We were just its messengers; its biological catalysts. Its core is a complete mystery to me, and, you know, I wouldn't ever try to write something that hopeless. All of our saddest songs have somewhere in them at least a glimmer of resolve. Street Spirit has no resolve. It is the dark tunnel without the light at the end. It represents all tragic emotion that is so hurtful that the sound of that melody is its only definition. We all have a way of dealing with that song. It's called detachment. Especially me; I detach my emotional radar from that song, or I couldn't play it. I'd crack. I'd break down on stage. That's why its lyrics are just a bunch of mini-stories or visual images as opposed to a cohesive explanation of its meaning. I used images set to the music that I thought would convey the emotional entirety of the lyric and music working together. That's what's meant by 'all these things you'll one day swallow whole'. I meant the emotional entirety, because I didn't have it in me to articulate the emotion. I'd crack... 





粗糙翻譯:



Street Spirit 是我們最純粹的一支作品,但並不是我創作出它的,而是它創作出了它自己。我們只是為它傳達訊息的信差。它像是某種催化劑,而它的核心意義對我而言非常神祕難解。而且,你知道的,我絕不會試著去創作令人絕望的事物。即使是我們最最悲傷的作品,仍然會至少蘊含一線希望與不屈不撓。但 Street Spirit 沒有希望可言。它像是一座終點處看不見亮光的漆黑隧道。它表現出來的情緒實在過於悲劇性,以致於它的旋律本身成為了它的唯一定義。我們有個辦法可以面對它,那就是抽離。尤其是我;我必須將情緒從這首曲子中抽離,否則我沒辦法演奏它。我會承受不住,我會在舞台上崩潰。這就是為何它的歌詞並不是對它自身意義的連貫解釋、而是一連串殘破的描述和視覺意象。我意圖藉著這些意象,讓整首歌的情緒整體和旋律能相互配合。這就是「all these things you'll one day swallow whole」所要表達的;我指的是那情緒整體,因為我沒有辦法讓自己完全地投入、並清楚地將之描述出來;我會崩潰的 ...








按這裡看原文:〈Street Spirit (Fade Out)〉



2009年5月2日 星期六

關於虛無



Out, out, brief candle! 「熄滅吧,熄滅吧,短命的燭!」

Life's but a walking shadow, a poor player 「人生不過是一個過路的影子,」

That struts and frets his hour upon the stage「一個在台上高談闊論的可憐演員」

And then is heard no more; it is a tale 「在無聲無息中悄然退卻;」

Told by an idiot, full of sound and fury, 「生命是傻子口中的故事,」

Signifying nothing. (Act 5, Scene 5) 「說得慷慨激昂,卻毫無意義。」






閒逛虛無主義的條目時,瞥見這段《馬克白》節錄,心情整個沉了下來囧。



「認為世界──特別是人類的存在──沒有意義、目的,以及可理解的真相和最本質價值。」尼采對虛無主義下了這般定義。雖然我──如果心情沒有特別煩躁鬱悶──很不願相信這種看法,但現下這個時代是如此地開放與混亂──各式各樣有著迥異的歷史文化背景的元素在網路與媒體間川流不息──我要如何告訴自己應該要做什麼、想什麼、以及立定活下去的理由呢?



就我而言,單純的理性是不大可能在相關倫理問題上得出任何解答的,因為單純的理性沒有基礎,所以它所描述的世界只可能是某種相對的、注定的虛無,沒辦法作為在世生活的準則。快樂主義或禁慾主義、有信仰者或無信仰者,他們的理性──儘管他們可能會互相認為對方的生活型態是「非理性」的(韋伯這麼形容)──都應當擁有某種終極價值作為基礎,才能以此向外延伸,形成對世界、對個人的獨特判斷。



然而,這正是令我感到茫然的點囧。人的生活是社會性的生活;從懂事、獨立、到死亡,社會應當提供人們一套價值觀,讓人得以藉著實踐這套觀念來使自己安心地生活、思考、最後無畏無憾地面對死亡。儘管過往的社會──從老一輩的口中聽起來──價值並非毫無歧異,但絕對不曾如現下這般百家爭鳴 ...



因此,偶爾當我在面對關乎「鼓勵多元價值」、「自由開放」等口號的時候,心中便會興起一陣激烈的懷疑情緒──當然,我對口號背後的各種考量幾乎一無所知,也沒有能力對它們做出應該或不應該的判斷,但我越來越懷疑在這鍋諸多價值觀的大雜燴中,我們到底奢望能激盪出些什麼?事實上,我更傾向相信激盪的背後是一片虛無、一個由相對主義主宰的輕浮世界。







尼采的名句「上帝已死」我應該要作何理解呢?或許尼采的本意是針對西方世界的基督信仰,但我更願意這麼理解它:現今社會已逐漸無法提供人們行為的道德標準和生存的終極價值了;我猜想,相反地,道德價值的最終來源將不會是文化、宗教或理性的基礎,而是個人。



這般多元價值並立的時代,是一種自由嗎?這種自由會使人們尋得某種更廣泛健全的新價值、還是帶給人們的生存某種更根本的虛無困境──雖然有些擔心和惶恐,但恐怕不是我能推想得到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