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6月29日 星期日

墾丁





那口台啤滿是苦澀與悲涼。不過很酷。









──











浪還頗大。

沙灘的左半邊滿是碎石子,踩過去煞是刺痛。







阿廷的黑粗框被海浪捲走。

聽到這消息著實被嚇了一跳,

我和ST費了好大的勁在浪濤之間摸索,還是沒找著。

(嗯其實說白了也僅僅是在淺灘被一次次的海浪打著玩囧。)



那副粗框從此不朽了吧。

這話和阿廷說了,他多半會拿那束又黏又滑的噁心海藻把我勒死。



然後我的身體,伴隨那束海藻,會被海浪不疾不徐地慢慢拖走,

可能會被拖到某個熱帶小島,和椰子樹終老一生。







或許我應該這樣遐想一輩子。我倒在灘上,懶洋洋地想。

然後在下一波浪頭轟來時,和大夥一同歇斯底里地大吼著。







和茄子、風華、Rain、阿廷蓋沙堡。

中心插了塊大石頭,作為整座沙堡的精神象徵。



「必須死守這個象徵,不能讓它被沖倒。拼了命也得擋下海浪!」

簡直是世紀帝國二弒君模式的翻版XD







一開始,我們不自量力地在近灘上進行工程,

結果隨便來一波廢浪,也能把城牆毀得一個籽兒不剩。

(有時候屁股也會來搗亂囧)



大夥藉著亡國似的屈辱感,咬牙切齒地慢慢後退。

然後,試著將城牆加寬、在四周挖出渠道疏通水流,

不斷地改進挖掘與建造的方式。舀出濕土,補上乾沙。

漸漸,大石頭直立的時間變得越來越長、禦城工事的損毀程度越來越小,



終於,大石頭在一層層的城牆溝渠的圍繞下,挺立著。

海浪似乎驀地間累了,再也掃不破那堵沙丘。







「是因為退潮了吧,它再也再也打不上來了。」

一瞬間,大夥動作都緩了下來。

傲視四方的沙堡也突然有了一絲悲涼。再無人能有力地見證它的無瑕。



「天下再無抗手,欲求一敗而不可得。」我訕訕苦笑著。



還不能離開小灣啊。

再等一下吧,再等等看下一波豪氣千雲的大浪,



「該走了。」茄子說道。











轟嘩!!!











「哇啊────嘎嘎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們在沙灘上掙扎、抽搐、翻滾,鬼嚷鬼叫著。



是波深遠而厚實的浪啊!

沙堡徹徹底底消失了,大石頭更是平整安祥地躺在沙地上!



大夥無力地散在沙灘上,擺著手腳大笑,還笑出了眼淚,

「倒了!倒了!」

「好大的浪啊!」

「成功了噗哈哈哈哈哈!」







這股開心實在荒謬至極,卻又澎湃無比,



我跪倒在下一波海水,

心甘情願地用最純粹的快樂去祭悼那座不朽的沙堡。







這才叫做班遊嘛。我再次大笑出聲。









──









肩膀被曬傷。



限制級戰警一點也不限制級。

而且尤里其實可以不那麼壞的,那導演是混蛋囧!



陽傘的租金三百,同樣地坑人。

連負責的黝黑阿婆好像也和去年是同一個。



大娘和禦寒小姐也有一行人在墾丁遊蕩,

原來那次聯誼是一年多前的事了呢。

簡直忘了我和阿廷、茄子、屁股當時青澀成什麼模樣:P

(噢好啦後兩者可能出了娘胎就熟透了XD)



大俠和市長兩個白痴常常互丟沙團,

結果我整頭都是挑不淨的沙子。



屁股想丟我,但經過奮力反抗後他沒能得逞。

這可以說是我那天做過最神勇的事情了XDD



神棍和我的眼鏡也差點一同陪葬。僥倖僥倖。



Rain 被埋起來後,臉白的活像死人。

照起來真的頗靈異的。

而據阿廷的說法,ST有一張照片背後看起來有個小孩抱著他。



我的老天!









──









冰火的香檳口味也頂多四度,

喝起來略可暖身,卻又有稚氣的甜蜜香氣。



大夥走出房間,在飯店裡的昏暗空地喧嚷著,



「來來來,來乾杯吧。高三快樂!」屁股大笑,

大夥興致高漲,握住酒瓶遞了過去。











框啷。











有些東西散落了一地。

我一邊啜著冰火、一邊忖著。







那是

廣義的童年啊。



那是國中、那是高中,那是所有認識和不認識的同輩學子,

那是一個集體的記憶、集體的覺悟、以及覺悟之下的迫不得已。

那是情感,愛著或恨著,接近或遠離,輕與重,高與低。







它們散落了一地。

我愣著。











──











ST整個臉都紅了,惺忪樣。

大俠眼睛和耳根充血。



茄子和屁股好像渾沒事兒,

但我賭 Rain 一定他媽的醉啦!



市長還嫌不過癮,買了幾罐台灣啤酒回來。







這才是像樣的酒嘛,我吞了一大口。

直到不能再苦了才閉口。











──











墾丁大街,一對又一對男男女女,

大夥捨去了理智,漫無目的地向前行。



烤魷魚要等很久,而且其實沒那麼好吃,吃起來也很麻煩。



炸牛奶其實只是將奶油餡丟下去炸,

真是個大噱頭囧。



幾家 PUB 閃著各色燈光,

店口總是站了位半裸的肌肉男、或是僅著比基尼和丁字褲的少女。







ST買了杯似乎是盜版青蛙系列的飲料,屁股為之驚豔,



「走啊,要不要走回頭去買?」屁股試探著問,

「不要,好麻煩。」我回應。







我實在不想走回頭去。

誰能走回頭去呢?











──











在逛大街之前,其實已先去過一趟冒煙的橋,



洋蔥圈一份十三個,一個十元,

不大便宜囧,不過非常美味。









──











舉著蠟製的劣質火把,

翻過被鎖起來的圍籬,在半夜到黑漆漆的小灣夜遊。

幾隻流浪狗莫名奇妙地跟了過來。



翻圍籬還挺危險的,

從某一個方位翻下去的話,會直接摔下數公尺囧。



四周極黑,

為了避免在黑暗的樹叢中看到不屬於我們十人的臉孔或身影,

只好低頭死盯著自己腳,大聲唱著嗆辣紅椒的 Throw away your television。



到了階梯底部,大夥再也前進不了了,

再往前十餘步,就是海浪能捲著的範圍。







點火把實在困難,

海風大,火把的包裝紙又不大好燒,

好不容易大夥七手八腳地把火把勉強點著了,

(中途熄了無數次)







火光搖曳中,那三隻狗狗的身形在前方不遠的浪花間悠悠閃爍著,







「他們...」ST用故作正常的噁心口氣,

「好像想帶我們去什麼地方?」







渾身大毛。







「欸,那,那要不要跟牠們一起去啊?」神棍提議。



「不要!!!」Rain 驚叫。

「不要。」我有氣無力。

「不好啦。」屁股展現難得的珍貴理智。

「牠們可能只是想要東西吃嘛。」茄子很合理的猜測,真能安定人心。







火把的蠟融得一蹋糊塗,嘩啦嘩啦地濺了滿地。



大夥在階梯上閒聊,

盯著那兩柱插在沙地上,越燒越短、焦黑零碎不堪的青春歲月。







「嗯,來談談和216的八卦要不?」屁股和茄子笑著提議,居然有點溫馨。

大夥吵吵鬧鬧地把許多老梗都炒過了一遍。

火把依舊嘩啦嘩啦地痛快燒著。







「該走了,總不會等到看日出吧。」市長率先起身,

用沙子蓋熄了其中一跟火把,另一根則直接倒插入沙。



「剩這半截呢?」

「留在這吧。」



是啊,和阿廷的眼鏡、無暇的沙堡,一同不朽地留在這吧。我在心中大叫。

腦海又浮起莉莉、禦寒、陳靜、以及雙雙並行的阿斌和大娘的身影。

我閉上眼。







「It's a repeat ... ... of a story told, ... ... It's a repeat ... ... and it's getting old ... ...」



嗆辣紅椒粗暴地束緊了我的淚腺,

真他媽的痛死了。











──











夜半的電視卻找不著情色頻道,

大夥幾乎都沒把陰森林看完,就一個個倒下了。



我蹣跚回到房間,縮回床位,很不安穩地睡去了。







夢中,那三隻狗狗在各個場景晃盪著,

框啷、框啷的聲響不斷出現。



還有一年多前的國王遊戲,男孩女孩們大笑的模樣,

還有碎落一地的從前,







在夢裡被海浪擺弄著,苦苦哀告著,

「除了目的以外,我們已孑然一身。」



孑然一身了。









框啷。







框啷。







框啷。







框啷。







框啷。







框啷。











醒了。

沒睡多久,又好像睡了許久。



屋外陽光耀眼。今天是人文營行前說明會最後一次的開會。

阿廷、神棍、ST、大俠和我要先北上,

Rain、風華、市長、茄子、屁股則繼續留下。







睡得很糟。



有點後悔沒有和剩下的五個人大聲說拜拜。

墾丁之行,就這麼結束了。


















2008年6月23日 星期一

關於人們的一些想法

1.



摘自《療傷的對話》:



對話。我們每天都在與人對話。我們可能是先演練好要說的話,也可能脫口說出自己的想法。在我們意識到以前,就開始了對話的一來一往,像乒乓球一樣:我說,你聽,你說,我聽,輪到我,再來是你,乒乓,乒乓。我一直在思考我要說的話,你可能也在思考你要說什麼。最後,我或是你,開始懷疑這場對話會有什麼結論。可是,我們正試著對話不是嗎?我們說,我們聽,但我們真的聽進去對方的意思或聽出話中的涵義嗎?我們能穿越層層阻礙聽到對方以及自己的感受嗎?



實際上是不能。所以人們就渾渾噩噩地嚼著舌根。例行公事。

所以,有時候,任何一場或長或短的對話,不論對象,都令我作嘔。



不過,若對話發生在一個和煦晴朗的好天氣,我的看法可能又不一樣了。

這是怎麼攪的?







2.



那天下午,從校門步向捷運站。

人行道、柏油路、公車站、捷運站口的一切人事物,都讓我有種心碎似的錯覺。



我眼鏡有了顏色,我忖著,心碎的顏色。

或許回去好好躺一會,這副眼鏡便會褪色,或是換色。



但我永遠都沒辦法拿下眼鏡,我絕望地猜測著。

甚或,即使要鏡片保持同樣的色調,都同樣地困難。



人們常說、老愛說、自以為是地說:這世界是動態的嘛。我惱怒。

他們根本徹底地麻木了。這世界的動態並不單純,它的動態是異質的。

並不像河流,有著清楚的一脈相續。



昨天、今天、明天。我們看不見什麼,感受不到什麼,更別說妄圖保有什麼。

如果在捷運裡頭,那位站在身後的女孩同樣是令我心碎欲狂的,

那麼隔天的她就不會是她了。不管是心碎的美,或心碎的醜,都將不復存在。



外界和心靈隔著鏡片遙遙相望,其實各自望見的只是顏色,以及一點幻想。







我走出捷運站,

竭盡全力地,去嚼著那

令人心碎的蓬鬆髮絲、令人心碎的寶藍上衣、

令人心碎的茫茫人群、以及在學校裡頭種種令人心碎的交際互動,

當然啦,這是徒勞無功的,不過在當下又有誰願意相信呢?



懷著必死的心入睡,

因為隔天醒來,世界是嶄新的、是陌生的、是相異的。



至於昨天的我和你和其他人們,早在那可當作從未存在的回憶之中,

死得徹徹底底了。



那副眼鏡則仍舊戴在臉上,就像其他山石草木一般。







3.



編自《莊子‧齊物論》:



齧缺問乎王倪曰:



你知道萬物有共同的標準嗎?

曰:我怎麼知道呢!



你知道你所不明白的東西嗎?

曰:我怎麼知道呢!



那麼萬物就無法知道了嗎?

曰:我怎麼知道呢!雖然這樣,姑且讓我說說看。

  怎麼知道我所說的「知」不是「不知」呢?

  怎麼知道我所說的「不知」並不是「知」呢?




人們到底有沒有辦法釐清心靈與外界的互動關係呢?

我們感覺的到(一如你現在盯向螢幕讀著字句),這意味著什麼呢?

我們現在正在這裡。呼吸、遐想、在生人面前不安地擺弄手指,

這又意味著什麼呢?



我們能夠忍受自己的一切都不意味著什麼嗎?







4.



當然,因為我在開頭曾經作嘔過,

所以我大可從此閉嘴,像山石草木一般無始無終無怨無尤地呆著。



但我們的心靈需要互動,需要與外界互動,儘管這互動可能是假性的。

這樣的渴求,似乎和那副頑強的眼鏡同樣基本。







沒錯,我無法忍受。

既然不能忍受,那就不要忍受。



我希望這樣的態度能和它們倆一樣基本。

這就是我的看法。







5.



或許,在某個晴朗和煦的好天氣,我會悄悄地把這篇文章給刪了。

那麻煩請各位當這些字句之間的我是死了。



你們也一樣嘛。





2008年6月19日 星期四

《辛德勒的名單》



有雷請小心











我一直端坐著,讓身體深蜷在電腦椅上,即使一開始在商言商的辛德勒不甚討喜,即使影片中猶太人局勢的走向引人擔憂,即使最後軍隊開始極其殘暴血腥地大開殺戒,即使集中營的一切多麼不堪、屍堆多麼巨大、









在軍隊開槍掃街的當兒,辛德勒在不遠的山丘上愣愣地望著。街上,那個可愛的小女孩出場時,那麼漫長的黑白世界裡終於有了一絲亮麗。極突然地,驀地喜歡上了那紅裙小姑娘。她就那樣悠悠地晃過一具又一具的屍體,在竄逃的人與刺耳的槍聲間,依舊能維持一股淡淡地、伊雪艷一般地優雅。當紅裙輕快地進了屋子,躲了起來,我幾乎要開心大笑出聲了──儘管外頭軍隊依然橫行無阻,那也無關緊要了。



長長的黑白橋段早讓人有些疲累,那小片艷紅讓觀眾全心地相信事情沒那麼糟。嗯?















直到再次看到那紅顏色時,我猶疑了一下,很不願意輕易地接受接下來的震驚。如果你第二次看到紅裙時,發現她已密不可分地成為屍堆的一部分,你也會和我一樣,開始痛苦又認真地懷疑,繼續這樣自以為是地端坐著、旁觀著,是否還有任何舒適坦蕩可言──不管是肉體上或是心靈上的。











鏡頭快轉一下吧。

奧斯威辛的命令下來了。所有的猶太人,都得盡速移至集中營處置。







「唔,歌特他會乖乖讓你把那麼多猶太人放走嗎?」

伊芳芳扎克‧史頓,辛德勒的軍需工廠的猶太秘書兼合作夥伴,狐疑地問。















我必須承認我坐不太不住了。這沉默多難堪啊。















「難不成這些都是你買來的?」

史頓驚嚷。











鏡頭再換一下。



影片最初,喀基喀基的打字機聲響不斷,一行又一行全部都是猶太人的名字,人們百般無奈之下,都得接受官方的登記與猶太之星標籤。每個標籤都預示著將來非人且背德的苦難。然而,到了影片後段──再沒有人可以嘻笑如常、無動於衷的後段──一行又一行的猶太姓名又出現了,打字機的聲音一貫地響著,幾乎讓人們以為聲響裡頭什麼也沒有承載。



「你瞧瞧,」名單的製作告一段落。史頓望向辛德勒,手拿著一千兩百人的名單,佐上無比複雜的微笑。











「這些是生命啊。名單之外,就是深淵。」





















戰爭終了。



「這給你。」在所有猶太人面前,史頓把大夥合力鑄造的金戒指交給了辛德勒。











「我、我本來還可以救更多人的。」辛德勒悄聲,語氣急促。



史頓用力地皺了皺眉,「不不,你盡力了。」











「你,你不知道我到底有多浪費,」辛德勒有些哽咽。



我的驚愕幾乎要轉變成恐懼了。從沒看過辛德勒這般慌張失措的模樣!



















他搖搖晃晃地向前走,重重趴倒在車上,叫道:

「這輛車!我還留著這輛車做什麼?這輛...至少值得十個人。歌特一定會為它多給我十個人。」



他搖搖晃晃地起身,撫向胸前的別針:

「這...這是純金的啊!它至少值兩個,不,至少也值一個人。對,歌特一定會願意再給我一個人......」









「再多一個人...  」





























辛德勒崩潰了。跪下。













那聲哭叫會毀了所有觀眾。



至少觀眾自己會這麼覺得。






2008年6月14日 星期六

精神危機

儘管只是很個人的感覺,



但我仍覺得我們這一群學生,都是如此恍惚地活完高中三年。







活在各種關係迅速地建立與瓦解之中,



活在於課業、人際、家庭間快速擺盪之中,



活在一個與世界了無精神關聯的體制空間之中。







由於沒有一個有力的輸出管道,



所以局外人很難去了解我們這一輩份的人的精神生命狀況。



他們很難去體諒我們,



很難去感受我們所面臨的一種巨大的、無理的、沒有希望的不知所措。







當生命歷程被極度明確地分成幾個段落時,



段落之間的差異性就會變大,大得令人慌張。



當一段生命歷程的目標過度明確、且被過度推崇時,



生命的內涵就驀地單一了。



任何其他的目的,在我們的身旁,



不斷地試圖融入我們的生活、又不斷地被逐出、被搗毀,週而復始。



而最核心的那個官方目標,則穩健地向前邁著。







要我說的話,我覺得這種官方的規範、這般體制性的生活,



都沒有把我們當成一個完整的人去看待。



我們最基本、也最迫切的情感需求,大多都被次等化了。



一切目標之外的情感,都變的動盪不安、無以立足,



有些人想盡力去勉強維持,結果被這個官方目標所唾棄了,



餘下的人,只好偷偷摸摸地度日。甚或完全放棄。







「前途」與「貢獻」,兩個詞兒人們都琅琅上口。



但是,為什麼這兩個詞兒,有資格去概括我們的生命歷程的所有意義呢?



其實,真正決定道路走向的人,對此絕對是一無所知的,



每個差異夠大的世代之間,總是如此的。







我相信,從來沒有一個時代,會像我們這樣,



一邊承受著有史以來最寬廣、最流通、最迅速的資訊,



一邊卻得遵循最明確、最一致、最無可逃避的體制路線。



每一個局外人都懵懵懂懂地幫忙推波助瀾,



卻同時強硬地將我們的建議與反駁當成毫無意義──



好吧,或許不像你們那麼圓融、那麼準確,但連這點瑕疵都不能接受嗎?







或許,我們所面對的,



可能既是最富裕安定的生活、也是最危險可怖的精神危機。



太多的關係與情感在我們週遭被眼睜睜地破壞,



我們的意義在出生前就被標定好了,而且僅止於此。



我們在處理比從前任何一個時代都還難以處理的精神躁動的同時,



卻得同時面對一條比從前任何一個時代都綑得更緊的繩子,



我們怎麼還沒爆炸?我們怎麼不能爆炸?







電影《鍋蓋頭》的尾聲,主角說道:



「我們永遠都是鍋蓋頭,永遠都活在那沙漠(戰場)裡。」



白先勇《那血一般紅的杜鵑花》的王雄、李昂《殺夫》的林市,



他們都承載著龐大的精神煎熬,有口難言,說了也無人願意聽,



他們面臨問題不同,但精神上躁動與崩決卻是類似的,







那我們自己呢?儘管我們衣食無缺,但我以為問題嚴重性是殊無二致的。



更糟的是,我們孤立無援,沒有人可以幫我們。



即使我們困苦地撐過了,那段令人心碎的恍惚卻將永遠揮之不去。







我們這一代,離開了升學體制後,真的能正常生活嗎?





談話

不用思考的感覺很棒。我可是說實在的。



可以和其他人盡情聊一些吃喝拉撒睡的事情,也相當快活。







但這種談話所建立起的關係,是不可能撐過高三的。



不用思考的話題終究只能流於描述,無甚特出。



你能期望一個無甚特出的人,在你腦海中停留多久呢?







每個人都是非常值得重視與體察的,因為每個人都極端的複雜。



但我們通常沒辦法為身邊每一個人都付出同樣的重視,



或許是因為,我們有自己的限度、自己的利益和情感考量,



更甚者,是因為我們根本從來不將對方當成有血有肉的人來看,



而只看作是偶然晃過幻影,和從眼前飄過的塵埃同樣等級。







與其說是技巧、是氣氛掌控的結合,我還寧願視為一種緣份。



一次談話就是一次向著對方與全世界的昭告,



昭告著一個獨一無二的自己在某個角落浮沉著,需要被看見。







我希望這才是我們互相結交、互相依賴、以及更多的創作的初衷,



可惜往往不是。那麼,我的沉默又有什麼值得詬病呢?







對高三的一點想法

目光迷茫、腳步蹣跚地向前走的同時,

你會感覺,以往與這世界建立起的一切關係都像黏性褪盡的貼紙,

飄飄飄飄飄飄。



飄飄、飄飄飄。



飄、飄飄。



飄。





制服不是皺折就是汗騷, 

以及同樣令人作嘔的同愛街。



不,令人作嘔的不是街道本身,而是人群,

或許其中幾位認識的,願意點頭致意、甚或出聲招呼,

不,他們都是將謝的曇花,很快地就會失去任何關係。







變得比小即最冷僻的聯絡人更卑微、比無名好友最乏善可陳的帳號更卑微。

飄、飄。







不,我再也不想開口出聲了,甚至若傳紙條給我我也會掃到桌下。

你們都是假的,或是即將變假的,甚或,甚或,比假的還要糟糕。



你們是固化的易逝韶光,是從開始就注定要結束瓦解。



不,這可是場大戰吶!

和家鄉即將兵變的女友分別、和父母分別、和那些鄰里死黨云云分別...

笑話,這不是坊間戰爭片。



飄飄、飄。







不,如果長髮短裙黑襪諸如此類,即使不讓你起淫慾也多少有幾絲靦腆,

還有一幅幅令你臉紅或輕輕微笑的臉孔,一些粗獷和一些志同道合的骯髒,

就和陽光下的立可白的乾燥本性一樣注定。這些都要飄。

飄、飄、飄、飄、飄飄飄飄飄。

飄飄。





不,這些哀告送給各位讀者,請把我對坊間戰爭片裡頭的揮別的羨慕當作秘密永不吐露。

特別是那些交情未深的朋友,才是這個破碎的時節裡頭必須犧牲的美麗圖樣。



我們在戰後互相遺忘互相冷漠時,

再將這秘密悄悄悄悄地掃至一旁。







就像

無意間飄至碗外的胡椒一樣不值一提。





不,聽的到嗎?嗯?

物質的不幸可以被千古傳誦,但精神的生別離卻只有自己才能細細咀嚼。











對你從前的愛慕和怨恨,從前的幻想與猜測,

連同那一疊疊黏性褪盡的貼紙,一致地乏人問津。



飄、











2008年6月5日 星期四

面與表

她不再猶疑,一刀一刀剖開了我,

她的動作是如此精巧而細膩,

以致於所切下的每一小片都薄如蟬翼,幾可透光。



不,它們不可以透光。它們集結起來就是完整的我,我無聲的叫著。

它們集結起來就是完整的我嗎?

這些薄片?

這些數不清的薄片?



每一片都完全不一樣呢。她驚嘆著,

望著那五顏六色的薄片、嗅著它散發出的五花八門的氣味。

整片地板流淌著七彩斑斕的血。



她試圖拿起一片淡藍色、有著鐵鏽味的薄片,但沒有成功。

薄片與地板扎根般地緊緊相連。

她又試了幾片,仍然沒有成功。



那些不屬於妳。只有一片是給妳的。

我虛弱地應答,迷茫地瞟向角落,那全無氣味、接近透明的一片。



她走近,輕易地將之拾起,細瞧了瞧,

這就是我?你心中的我?







不,那是我。我奮起最後一絲絲生命力,抬起頭,衝著她微笑,

這些都是我。對妳的我,以及對其他人的我,









對人們都只展現出特定薄薄一片,這就是真實的你?















切開後,看起來是這樣。

我哈哈大笑,重重躺回地板,再睜不開眼。

但是,這多半也只是表像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