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3月20日 星期四

德威的眼鏡





斷了。



斷成左右兩半。











──











事情始末不會很長。











今天,第八節,體育課,



明天要比班際足球,許多平日的球場健將都被徵召去練球了,



場地上寥寥三個籃框,難得顯得稍微閑曠了點。











簡言之,德威打球打到一半,



不知被球砸到還是被撞到,無框眼鏡被轟下臉龐,



掉在地上的,是各擁一鏡腳和鏡片的兩塊屍骸,



其中一鏡片被硬生撕下了一小塊,顯然是個無可挽回的致命傷。











我在場上。



看著眼鏡一離開臉頰,他便迅速露出恍然大悟的悔恨表情,



隨即撿起水泥地上的殘肢,忿忿揍了一拳球框支柱,到一旁坐下。











場外想打球的人逮到了這個空缺,立刻上來替補,



場內的人也樂得繼續比賽──畢竟,德威的球風並不為大部分人所喜,



他老愛頻繁地投命中率不高的三分球,使得隊友對他都很感冒。



球賽繼續進行。











我好像也壞過眼鏡啊,我這麼想著,



即使德威在球場上被眾人詬病久矣,



或許,我應該基於同學間的基本儀禮,過去慰問一下?



就這麼辦吧。











「德威,臉還好吧?」



低頭,沒有動靜。



「眼鏡斷在哪啊?」



他搖了搖手,我二度瞥見那被挖去一塊的左鏡片。



「哇唉──,那真的得換啦。和老師請個假回去配吧,這事越快處理越好。」



非常、非常輕微地點了頭。



「以後打球最好帶有框吧,無框太脆弱啦。」











我回身跺回場上,不再理會。











球賽繼續進行。











──











一直到放學,



筋疲力竭地搭上100號,縮入雙人座靠窗的角落,發呆。











然後不安。











然後,



我突然覺得羞愧得無以復加。











我做了什麼!老天!



還記得紅螃蟹被球砸斷時,我是多麼瘋狂地用盡一切黏性物去修補嗎?



當它因為我的貪玩,在球場上被二度砸斷時,



我是費了多大的力氣才把眼淚給吞回去?



而現在,現在!



現在我在想些什麼?而我曾經經歷並承諾了什麼?











我把身子縮向座椅深處,越縮越緊。











大概是我忘了。



或是說,有些忘了。



我甚至在紅螃蟹過世的當下,還認為那將是刻骨銘心的罪孽和傷痛,



沒想到,它連讓我在德威面前擠出一點真心同情的氣力,也悄悄失卻了。











我不甚確定這是道德上的、還是其他層面的愧疚。



但,若連我──有著類似經驗──都無法即時且認真地去思考德威的苦痛,



那還有誰能思考?



誰有資格思考?誰有餘裕去思考?











我很厭惡必須正視這種問題的情境,



但實在是避無可避:



或許,這些苦痛與情緒,終究是必須獨自一人承擔,



沒有人可以介入,甚至毫無分擔的能力。











「人溺己溺,人飢己飢」可能早已牴觸了人們心智的本質。



不要說是遠在世界其他角落的貧困與戰亂,



即使是我們的至親,至愛,以及生活圈大半重疊的同班同學,



我們都沒有足夠的敏銳、警覺、和關懷去進而暸解了,



那我們還能做什麼?我們能做什麼?



我們除了自己的心智以外,還能擁有什麼?











即使,我的質疑已經虛弱得沒有氣力和空間去挾帶更多怒意,



我還是得問──甚至不知道有沒有存在著目標能來接收我的疑問:











這一切既絲毫不具幽默感、又令人怨懟和混亂的設定,到底是為了什麼?









































──











呃,這一段新增於打完這篇不久,純粹的日記題外話,可略。











總覺,同樣是今天,可能也像昨天或前天,



我的舉止涵括了一些徵兆,或許我這一兩個月中已習慣它們了。











我在座位上極度漠然,時而暴躁難已,



我大聲大聲地嗆秉燊的英文段考成績(雖然似乎是他先機掰別人的:P),



我喜怒無常,持續了一整天,



我放學時,碰見腰受傷的ST,想起我對他具有的道德感的高度欣賞,



我又想起,曾和大俠提過、也被他質疑過、且正在進行的「自我放逐」計畫,



我很隨便地檢視了周圍的人,以及其中各式各樣的類別,



我總是聽到一些關於女人的話題。或許以前就有了,只是我都懶得注意罷了。











好像才兩三個禮拜前吧,



我才信誓旦旦地提出「自我放逐」的理念:讓心智回歸原始平淡和庸碌,



甚至,自大地認為是我主動地主導這個概念的實踐。











現在才驚覺可笑之至。



其實我從未真正擁有過這份計畫與實踐藍圖,



在我提及、甚至是思及這個理念之前,它即在我身後悄悄蘊釀了,



只不過,它選了個恰當的時機,假借我的無知口舌昭示天下罷了。











剛看了大俠的新文章,



些微察覺到了我們欲奮力掙扎的企圖。



或許──幹,不是或許──



我們都極度渴望去證明,我們在世界上是擁有所謂「自主」的,



而非全然由機械與冷冰冰的因果所纏繞而成。



但,又有誰擁有那般毅力與堅忍,能將所有一廂情願硬生刮除呢?



或許,我們至始至終都欠缺一份求真求實的美德(?)吧,



這個世界的創生與運行,又何時有了容納我們無謂情感的責任哪?











這就是──人們老掛在嘴邊──青少年的反叛吧。











即使,



我們的青春,都垂垂老矣、行將就木了。
















6 則留言:

  1. 我還在納悶為啥最近很多人都喜歡噹德威的說= =

    原來是因為三分砲的關係哩(還是另有隱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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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人,原不可能全然體會他人的思考;

    正如《地海六部曲》所云:

    「當一位巫師的形體,大部分的時間在一隻熊時,

     久而久之,他的人性,

    就被熊性吃掉了。」

    人,原不可能「完全」地設身處地為他人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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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其實我覺得



    文章可以在短一點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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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全"地設身處地想。到不如說成我們原

    不可能"完全"不設身處地為他人想。



    你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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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有點共鳴的地方是:



    其實我也是那種半吊子冷血

    習於冷漠不懂得伸手

    卻又還會偷偷感覺慚愧心虛的人.





    =ˇ=下次,盡量不要讓自己後悔了才來打文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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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歐~~



    所以設身處地其實只是一個存在無暇獨立

    之外的意象罷了。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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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我當時有注意到你去看得威的情形,



    不過我完全沒有走過去就是了。



    相較於大家的冷漠,



    我當時還真有點感動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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