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月26日 星期六

早晨





難以置信的虛弱。











昨晚獨自一人在家,沒有睡覺。



發呆、聽歌,



八點鐘後,硬撐起搖搖欲墜的身子,



出門搭公車去火車站補習。











輕飄飄的。











我驚異著,白水泥地原有的堅實觸感,



變得如隨堂測驗紙一般飄搖易碎,











我瞪大雙眼、如履薄冰地踏著碎步,



腳下的土地就要崩塌了,快了。











每一絲極盡溫柔的微風都淌著敵意,



滴答,滴答,



和細雨一同火辣辣地舐著臉頰。











我還是瞪大著眼睛,



竭力捕捉視線所及的物體輪廓。











它們都在大笑,



恣意、忘情地大笑,



毫無來由、莫可遏止的大笑。



沿著我的視神經叫囂著、挑釁著,



彷彿那是條最值得世人蔑視的齷齪巷道。











多想就此閉上眼睛啊,但不能。



我可不想倒下,倒在這種滿是檳榔漬的巷子裡頭。



不想隨著脆如薄紙的白水泥地一同崩潰。











是車子,是車子嗎?











呼嘯而過。



對你正眼都瞧不上。











安全島上,六十九號公車,市政大樓站牌。



實在難以承受啊。



我想坐下。











座椅滿是雨珠,



個個都朝著我齜牙咧嘴,



拚命發出「吼嘎!」或是類似的威嚇聲。











我小心翼翼地,挑了一塊較乾的邊緣,坐下。











灰濛濛一片。











一點點、一點點的陽光,



死守著自身既有的溫暖,



悄悄繞過了我所佔有的空間,



同樣地,對你正眼也不瞧。











又是車子。











呼嘯而過。頭也不回。











然後,我的雙手逐漸爬滿了皺紋裂痕。



驀地間,我好像被擠乾了。



像是擰抹布一般;很用力很用力地擰。











嘩啦一聲,



一些屬於我的、形而上的、不可或缺的零件,



硬生生地被絞了出來。



微風睥睨著、雨珠搶食著、陽光嘲弄著。











我像具乾屍,像塊水分盡失的抹布渣,



像個國破家亡的孱弱俘虜。



僵直著酥脆而龜裂的肌膚,



對著它們輕聲哀告:











「拜託,



 你們不能這麼做。



 你們太貪得無饜了。



 你們憑什麼?



 還我,還給我。」











它們詫異萬分地望向我。











使勁露出一個微笑;



一個人們面對失控的精神病人特有的諒解微笑。



然後,回頭繼續大嚼、喝斥與嗥叫。











我繼續僵直著。











被掏空而萎縮的身體,好輕。



只要微風施點力氣拂過,



肯定能從座位上,穩穩地滑出安全島,



滑上呼嘯遍佈的馬路上。











然後,那些總對我視而不見的車子們,



將會避無可避地面對我,



儘管就那麼短短一瞬,



也頗令人欣慰。











不論是驚愕莫名地、或無動於衷地,



也別管有無下車察看、或加速逃逸。



我會被撞開、輾開、炸開,



一開始,會像一片延展性極佳的金箔,



貪婪地擴張著、平鋪著,



然後止住。











碎裂分解。











至少,



我不會和那佈滿檳榔漬的白水泥地一同崩潰,



而是獨自一人地,化成比薺粉還細微的部件,



混入微風無法進出的空間、擠出雨珠無法想像的視野、



並和著數以兆計的自身部件,一同在制高點反過來睥睨著陽光。











突然間,



我的身體復合了,



又重重地摔回座位的邊緣。



「碰!」的作響,好不疼痛。











六十九號未曾出現。



跑馬燈壞了,無從估計等待時間。











我仍瞪大雙眼,這次可是盡了畢生之力。



六十九號會在某一刻,



在馬路的彼端蹦然出現。











好睏。











一個閃失,



眼皮閉上了。











黑暗襲來。



睜眼!快睜眼啊!











陽光衰老得不像樣,



走沒幾步,便一片片地剝落散裂,



倚著座位角落,喃喃自語著。











我緊閉著眼,摸索著、踉蹌著走了過去,



時間以空前絕後的急速從我的鼻頭、唇間、脅下劃過,



我渾身血汙,一層又一層的傷口和疲憊。



挾帶著血漬的時間,瞬間遠去,像是一道道的夕色光芒。











我謹慎地把陽光扶起,



一旁的雨珠、微風也是奄奄一息。











高速的時間,不斷擦撞著公車站牌、安全島和馬路,



摩擦產生的高熱,讓整座城市閃耀著白光。











一個個人影,



都像一部部被壓縮過的植物生長紀錄片。



驀地從門縫中冒出、掙扎、變大,



最後渾身顫慄著摔倒、被時間燒成灰燼、帶走。











陽光瞪著週遭的人類紀錄片,又瞪向我,



好像在炫耀什麼、抑或是在嘆惋什麼?



真是滑頭!











它們徹底的分解了。



像被越搗越細瑣的糖塊,



忘情地溶在時間裡頭,不見了,



連同它們的睥睨和輕蔑、



連同它們的喜怒哀樂與其餘的一切。











我孤零零地坐回座位。



依然緊閉著雙眼。











幾千億台六十九號混在時間裡頭,駛過。



我死命地招手也無用。











好吧,好吧。











我睜開眼。













































一輛六十九號,直挺挺地停在我的座位面前。



那麼的自然,又那麼的悄然而毫無預警。











公車站座位旁聚集了不少等車的人,



幾個和我一樣要去補習的小夥子,和一些老婆婆。











天空一樣灰濛濛,不過細雨停了。











趁著大夥正排隊上車,



我連忙起身,沿著公車站四周查看。











哈,那些散失的零件,果然還在左近。



我輕手輕腳地撈起,放進包包裡頭。











似乎還少了些什麼。



被時間燒掉了,或是被雨珠消化了?



還是被微風偷偷帶到下一個公車站牌去了?











我不悅地瞄向地上一灘水灘,



它一臉無辜地對我咯咯輕笑。











匆忙趕回六十九號門前,



司機朝氣滿滿地笑道:



「來!請上車!」











我報以微笑,奮力瞪大雙眼,



從口袋摸索了十二元投進錢箱,



「框啷啷!」



同樣是朝氣滿滿。











我站在那幾位老婆婆的博愛座旁,



她們興高采烈地聊著公車站上故障的跑馬燈。



一邊就是方才的幾個同輩,



低聲討論著關於宅、青春、情感、和科科科的事情。











透過車窗,那灘雨水對我狡猾地聳聳肩,以示告別。



我無奈地搖搖頭。











瞪大雙眼的困難度依然不小,



但我可會拼死撐著。我拿剛找回來的零件打賭。











真希望他們知道,



我是說司機、那幾位老婆婆和同儕,



或許也包括各位看官。



他們總有辦法在關鍵時刻介入我的戲碼,



竄改我的劇本,讓我演起戲來截然不同。































真是謝謝他們。



世界又有了點秩序了呢。



































果不其然,微風揣著一部份的零件殘骸,



在四維國小站牌旁遊蕩著。











真可惜我沒有興致去數落它一頓。

 

10 則留言:

  1. 您有想過要出散文集嗎?(搖著白摺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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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你在靠腰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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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好詭異阿

    如夢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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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柔柔 → 當然沒有囧



    ST → 原句奉還= =+++



    無名 → 部分是因為熬夜的關係



    悄悄 → 但我無法苟同X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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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去一類!!(被打)

    你這文藝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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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免了

    物理有趣極啦XDD

    (雖然成績挺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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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以後靠腰還得鎖起來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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